欺人欺天复欺己的宋真宗欺人欺天复欺己的宋真宗

欺人欺天复欺己的宋真宗

大宋景德五年,正月的一天,都城汴京晴空万里,风轻云淡,正是一天里最繁忙的时辰。街巷上商贾云集,人头攒动,河道里舟楫往来,帆影幢幢。巍峨森严的皇宫中,也是百官聚集,忙着处理着各自的公文。就在此时,宫门外皇城司的守卒涂荣无意中一回头,忽然大张着嘴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原来他竟真真切切地看见,早晨还空无一物的左承天门南边鸱尾上,不知何时起,居然冒出一条长长的不下两丈长的黄帛条幅,在艳阳下醒目地招摇着。 惊异不已的涂荣靠近端详了好一会,还是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于是赶紧将此异象报告给皇城司的长官。长官看了也不明究里,于是又赶紧上报给内廷,不一会,大宋的当家人宋真宗赵恒也获悉了这一奇闻。但他似乎并不像臣属们那般惊讶。反而若有所悟地告诉群臣说:“恐怕这就是了……去冬十一月间夜半,朕方就寝,忽见室内烨烨有光,朕深感惊讶。正不知所以时,蓦然又有一穿着红色衣冠的神人,从窗飘然入室,且对朕道,来月应于正殿建一道场,上天将降天书及大中祥符三篇;朕正想起床应对,不意这位神人竟悠尔不见了。朕自十二月朔日起,已虔诚斋戒,且在朝元殿建设了道场,恭候天贶。因恐宫廷内外反滋疑言,故而未曾宣布。今天果有帛书下降,莫非真是邀得天贶不成?”

真宗话音未落,参知政事王钦若立即出班奏道:“陛下至诚格天,应该上邀天眷”。于是真宗立刻派人前往察看是否天降帛书。

不一会,中使匆匆回来跪奏道:“承天门上,果有帛书,约长二丈许,且有缄物如书卷,外用青缕缠住,封口处隐隐有字。”

真宗一跃而起:“这岂不真是天书不成?”

宰相王旦立刻率群僚趋上殿阶,再拜齐向真宗称贺。真宗喜滋滋地说,“这是大事,须由朕亲往拜受才是。”说完就步出殿外,直抵承天门去。百官自然亦步亦趋地紧随着。果然远远就看见承天门上那悠扬飘摇的黄帛,不由得一个个激动万分,望天直拜。

真宗也激动地望空而拜,同时大叫:“快快取梯来受天书!”

不一会,两名内侍搬来长梯登上高处,地取下帛书,交给宰相王旦。王旦捧着帛书跪呈给真圣者图希克宗,真宗亦向着帛书再拜了几拜,笑逐颜开地回到宫中,即令知枢密院事陈尧叟启开帛书。但见帛上果然大书着:“封受命。兴于宋,付于慎,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另外还有黄色字条三幅,内容是说真宗“以孝道承统,务以清净简俭,必致世祚长久”云云。陈尧叟宣读毕内容,真宗竟跪下去,恭恭敬敬地接受了帛书,并用原帛裹好书文,亲自贮藏于金匮中。然后真宗庄严升殿,朗声宣布,从今天开始,自己与全体辅臣都要茹斋戒荤,并遣官员告诸天地宗庙社稷,大赫天下并赐宴群臣。这还不算,真宗还命将承天门改为承天祥符,设置天书仪卫扶持使,遇有大礼,即命宰执近臣兼任这一职务。

于是群臣再次下跪,山呼万岁(此后便不断有中央和地方官吏向真宗献上种种祥瑞。这儿说是发现了灵芝草,那儿说是荒山突现甘泉醴,甚至还有什么麒麟现,黄龙出的,一时间热闹非凡)。独独只有龙图阁待制孙爽还算清醒,当场向真宗进言道:“天何言哉,岂有书也?”

真宗脸忽然发红,掉过头去,只当没有听见。

显然,孙待制的话直接刺中了真宗的软肋。而事实上,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天上原本就不可能降什么天书。这一场貌似庄严神圣的大闹剧,原本就是人为的大骗局。而这一骗局的总导演正是贵为天子,且被后世认为是守成之主、本当是正义和真理代表的宋真宗。其总策划,则是史称“性倾巧,敢为矫诞”的佞臣、后因策划有功而任参知政事的王钦若。

原来,不久之前,王钦若曾陛见真宗,俩人间有过一场真实而令人齿冷的秘密对话。

对话的背景是,宋真宗在宰相的力促下,御驾亲征,在澶州大败辽军,最终却因没有根本战胜辽国的信心而与辽国签订了“澶渊之盟”。虽然这在当时的现实下,不失为一种务实的策略。且从历史上看,两国间从此获得了极为宝贵的近百年和平。但当时的真宗虽然也曾欣慰一时,却在王钦若的蛊惑下,日渐感到澶州修好是自己的耻辱,日常总觉得怏怏不快。王钦若最擅揣摸上意,便向真宗献计,建议他仿照古代圣主的做法,去泰山封禅,以填补心中的缺憾并粉饰太平,夸示外国而镇服四海。

真宗果然大感兴趣,只是尚有些自知之明,便道:“封禅应得有天瑞,而且必得有世上罕见的瑞征,方足以服人。这天瑞哪里是想有就有的?”

王钦若立刻作旁顾状,真宗会意,便命左右退下。王钦若这才拱手作揖道:“天瑞原不可随心所得。但前人所言种种天瑞,又何尝不是人力造成?只要人主尊信崇奉,便足以明示天下了。陛下您想想,那前人所谓的河出图洛出书,难道会真有这种神奇事情么?无非是圣人神道设教(借用神仙奇迹、迷信学说等来教化人民),借此诱服天下罢了。”

真宗顿时恍然。但仍深思了一会才说:“王旦(时任宰相)恐怕未必会赞成吧?”

王钦若信心满满地拍胸脯道:“圣意若果决定,臣自当转告王旦,管教他遵行圣裁。”

真宗面露喜色,不假思索便点了点头。王钦若随即拜退,前往王旦处秘商去了。真宗又得意又有点忐忑地沉吟了许久,第二天就召见了王旦,并特别赐宴款待他。宴后,真宗又命人取来一坛酒赏给王旦道:“此酒极佳,卿可持去,归与妻孥共饮。”

王旦受宠若惊,慌忙跪接酒坛,拜赐而退。等他回到家中,打开酒坛一看,哪里是什么美酒?全然是宝光闪烁,粒粒浑圆如豆的珍珠!

下面的事情,不说我们也明白了。就在承天门发现“天书”后次日,王旦即亲率文武百官及诸藩镇僧道耆寿者共2万3千2百余人,上表请真宗“应天承运”,封禅泰山。真宗呢,自然不会轻诺,照例忸怩作态,直到表上到五通,这才召集权三司使丁谓,假惺惺问他经费有无保障。丁谓还会如何答?自然是大计无碍,且还有余!既然如此,真宗还好再拂民意吗,于是拍板决议,即行封禅。他任命翰林太常详细定出仪注,任命王旦为大礼使,王钦若为经度制置使,冯拯、陈尧叟分掌礼仪,丁谓负责财务开支,总之是朝野上下都不胜忙碌,差不多是举国若狂,足足筹备了好几个月。而负责打前站的王钦若刚抵乾封,就又遣使急奏道:“泰山有甘泉出,锡山(泰山脚下的小山)有苍龙现。”

几天后,朝中居然又收到王钦若的奏章,说是又发现了一道天书,系一个名叫董祚的木匠,在醴泉亭北树林里发现后,报告给他的。他派人看后,与前时降下的天书大体一样,因此特地敬谨取奉陛下云云。真宗立刻召集群臣,又大言不惭地声称:“朕于五月丙子夜间,又梦见前时的神人入室告朕,说是来月上旬当于泰山颁降天书,今果然与梦相符,降书于泰山。上天眷佑,可谓特隆呀。只是朕尚自愧无德,恐怕不能仰答天庥呢。”

真宗话未落音,宰相王旦又率百官齐齐拜贺道:“圣德日增,天无不应,臣等亦不胜庆幸呵!”

真宗欣然答道:“这也是倚仗诸卿的功劳呢。”说罢便迎奉着“天书”,率领百官浩浩荡荡地来到含芳园,一面郑重其事地斋戒沐浴,并备齐法驾,来到正殿,正式拜受天书。照例还是让知枢密院事陈尧叟当众宣读天书:“汝崇孝奉,育民广福,锡尔嘉瑞,黎庶咸知。秘守斯言,善解吾意。国祚延永,寿历遐岁。”

读罢天书,真宗又拜接天书升上宝座,百官接着便奉上奏表,请上真宗尊号。称真宗为崇文广武仪天尊道宝应章感圣明仁孝皇帝。

难得的是,在这一片热闹非凡,人心烘烘的闹剧中,也不是全然都是醉人。知制诰王曾,都虞侯长,都上书谏阻真宗封禅,但书入不报,全如石沉大海。

这年冬天,真宗正式启程,前往泰山封禅,用玉辂载着天书,先行出发,仪卫人员前呼后拥,一路风光无限,足足用了十七天时间,才算抵达泰山。王钦若早已迎谒于路旁,竟又一次献上灵芝草3万8千多株。这么多瑞物,真不知他从何处搜罗得来。

真宗在泰山脚下又郑重斋戒三天,才开始上山。路上经过险峻之处,他都下辇步行,足见其心也真够诚的。待到山上,享祀过昊天上帝后,又陈上天书,配以太祖、太宗神像,又命群臣祭祀五方帝及诸神于山下的封祀坛。礼毕,又捧出金玉匮封禅书,藏于石箧中。真宗再巡视一周,然后心满意足地还到幄中。王旦又率从官再拜称贺。

第二天,真宗早早起来,禅祭皇地氐于社首山。王钦若等又连上颂词,什么彩霞起岳,什么黄云覆辇,什么瑞霞绕坛,什么紫气护幄,还有什么日重轮,月黄色,反正不说得天花乱坠、弄假成真不罢休。随后,真宗又来到朝觐坛中的寿昌殿,接受百官朝贺,于是一片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山谷。同时,真宗下诏大赦天下,文武百官一律晋级,并命开封府及过往州郡考选举人,赐天下三日。真宗还将乾封县改名为奉符县,大宴于穆清殿,又宴请泰山父老于殿门,真个是皇恩浩荡,帝泽汪洋……

说到这里,不妨让我们回头看看,封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活动?宋真宗为什么如此热衷封禅乃至不惜造假以借“天命”来达到这一目的?

封禅是一种象征帝王受命于天的大典。这种仪式起源于时期,封禅二字中,封是祭天的意思,禅是祭地的意思。在中国封建政治制度中,封禅可说是最盛大、最具神圣意味的一项典礼。通过封禅,帝王们不仅可以达到将自己的文治武功上告于天,粉饰太平的目的,且为好大喜功的君主利用来巩固政权、夸侈政绩的活动。至于封禅的起源,多与当时社会的生产力和人们对自然现象的认识有很大的联系,人们对自然界的各种现象不能准确地把握,因此产生原始崇拜,特别是在恐惧的状态下,对日月山川、风雨雷电更是敬畏有加,于是“祭天告地”也就应运而生,从最开始的郊野之祭,逐渐发展到对名山大川的祭祀,而对名山大川的祭祀则以“泰山封禅”最具代表,因为泰山为五岳之首。而封建帝王为加强自己的统治,不约而同的宣传“神权神授”的理论,为了使这种理论得以证明,便以封泰山为最神圣的活动。封建统治者的这种行为让泰山在人们心中的神山地位进一步强化,并且成为许多“有德”帝王一生必行的大事之一。如前所述,宋真宗在澶渊之盟后,深感屈辱又无力在现实中挽回这种失意之感,封禅便成了其填补心中缺憾并粉饰太平,夸示外国而镇服四海的一种自以为高明实质却无异于自欺欺人的手段。

不过,话也要说回来,尽管宋真宗在历史上留下上述劣迹,并且酷好佛老,在京师和全国各地广建宫殿、庙观,以至劳民伤财,晚年更由于政治腐败而使北宋的社会矛盾日趋尖锐,但客观而全面地看待,宋真宗还远不是封建帝王中只知一味好大喜功的昏庸腐败者。且从某种程度上看,他的治世功绩也不可抹煞。在其统治时期尤其是前、中期,因治理还算有方,真宗颇受百姓爱戴和拥护。澶渊之盟后,北宋进入一个较长的和平发展期,其统治相对坚固,国家管理机制也日益完善,社会经济繁荣,国力比较强盛,故被史家誉为“咸平之治”。可叹的是,正如史官脱脱在其《宋史》中对真宗的评价所言:“真宗英悟之主。其初践位,相臣李沆虑其聪明,必多作为,数奏灾异以杜其侈心,盖有所见也。及澶洲既盟,封禅事作,祥瑞沓臻,天书屡降,导迎奠安,一国君臣如病狂然,吁,可怪也。”

值得一提的是,宋真宗颇具文学才能,亦写得一手好楷书。他的楷书结构紧凑,端庄谨严,有一派雍容的皇家气象。“岳麓书院”的匾,据说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宋真宗还是著名谚语“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株栗,书中车马多簇簇”的原作者。其原诗见诸《劝学篇》——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株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