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时期,除了李白、杜甫等咏史大家外,还有相当数量的诗人进行咏史诗的创作,并在不同的方面取得了突出成就。其中不仅有当朝皇帝唐玄宗及他的重臣兼文坛领袖张说、张九龄等,而且在盛唐时期颇有影响力的山水田园诗派和边塞诗派诗人也都参与咏史创作,如山水田园诗派的王维、储光羲、祖咏、孟浩然,边塞诗派的高适、岑参、李颀、王昌龄、常建等。但相对而言,山水田园派诗人对历史的关注程度远没有边塞派诗人高,创作最多的王维和储光羲也不过各有咏史诗10首左右。这说明远离现实也就远离了历史。但他们不可能真正地忘怀世事,因此在醉心自然之时还是对历史投去了留恋的一瞥。而边塞诗人对历史的热情则相当明显,高适有咏史诗30首,在盛唐仅次于李白,岑参也有18首之多。下面逐一进行介绍。
二、朝廷重臣“二张”的咏史诗
(一)张说的咏史诗
历经武后、中宗、少帝、睿宗、玄宗几朝的著名臣子张说,是初唐进入盛唐过程中一个重要的人物。他执掌文学之任达30年之久,起草了朝廷许多重要文诰,被誉为“燕许大手笔”。他的咏史诗体现了初唐至盛唐转折过程中的某些演变痕迹。一方面,他承袭了刘希夷等人的诗旨及其表达范式,如其《邺都引》,以凝练的笔触和磅礴的气势盛赞曹操在群雄并争的年代中所开拓的基业,抒写自身渴望建立伟业的抱负,但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回避人世中生命不保和富贵流逝的主题,从这点看,他与“四杰”、刘希夷并无二致。同时应该看到,他诗歌中所展露的豪放格调,又与“四杰”及刘希夷诗歌的优柔平和完全不同,开始袒露出非常难得的盛唐气象。清人沈德潜说“声调渐响,去王、杨、卢、骆体远矣”,即透露出其中的消息。其《邺都引》慷慨悲壮的格调和简劲老练的语言,直接成为高适《古大梁行》和李白《越中览古》等诗所借鉴的写作范式。
张说一生出将入相,事业获得很大成功,故其诗喜欢咏叹历史上有贡献的人物。如《登九里台题樊姬墓》,赞美了楚庄王的夫人樊姬谏止君王逸游,终使“王改过,勤于政事”之事,事迹见汉・刘向《列女传》卷2。《过楚王墓》,则从反面写楚怀王因不听屈原忠告而导致羁留敌国,客死异地的悲剧。两诗构成了主题上的正反对比。《奉和圣制过王墓应制》,写王破吴孙陆的功业以及援孤势屈、功重遭抑的悲剧,对比自己的“百代逢明主”,深感庆幸异常,从中也表明了为君尽忠、不辞一死的决心。作为诗人,张说虽不以才藻取胜,但“气韵沉雄,时于坚壁中作浑脱舞,后人竭力效之终不可至”。在迈向盛唐的过程中,于风气上起了先导的作用。最有名的代表作是《邺都引》:
君不见魏武草创争天禄,群雄睚眦相驰逐。
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词人赋华屋。
都邑缭绕西山阳,桑榆汗漫漳河曲。
城郭为虚人代改,但有西园明月在。
邺傍高冢多贵臣,娥眉共灰尘。
试上铜台歌舞处,唯有秋风愁杀人。
这首诗缅怀邺都昔日繁华,追慕魏武当年的伟业,所表达的正是“丈夫生世当如此”的理想抱负。虽然如今只留下西园明月、铜台秋风,但诗人对此并不迷惘、颓废,时间能改变一切物质的存在,但奇伟的事功却不会因时间的侵蚀而褪色。诗人面对残景遥思往事,仍能被那种英雄事业与倜傥意气感染。
(二)张九龄的咏史诗
张九龄与张说同时,一生经历了武后至玄宗诸朝。张说去世后,他于开元二十二年(734)辅助玄宗,成为这一时期政坛上卓有建树的名相。清王夫之《读通鉴论》评其为“抱忠清以终始,复乎为一代泰山乔岳之风标。”可见其人品之高尚和为人所景仰之程度。
张九龄的咏史诗多以古人的生活理想自期。《叙怀二首》其一云:“弱岁读群史,抗迹追古人。被褐有怀玉,佩印从负薪。”通过汉代朱买臣发迹之前负薪行歌于途的史事,披露自己虽处贫贱却心怀大志的人生理想。《酬王履震游园林见贻》诗,讲述自己出身荒陬,却博览群籍,尤喜霸王术,终酬心愿,得到君主的重用。但张九龄不同于张说的是,他不再表白自己的功业,而是多次表白个人的操守和修持。清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篇》中云:“燕公(张说)惟切归阙之思,曲江(张九龄)已安止足之分,恬兢自别。”如《驷山下逍遥公故居集游》,表达学“商山四皓”采紫芝的隐遁思想。《商洛山行怀古》也是歌咏“四皓”史事的,表达了摈弃轩冕的人生之志。《咏史》一诗“大德始无颇”,列出“大德”、“中智”等不同层次的人对社会人生的看法,以此说明世情之险恶和人言之可畏,随后摆出具体事例:秦昭王之舅魏冉佐秦有功,四登相位,却最终被范雎杀害;显名诸侯的苏秦“被反间以死”;年轻的政治家贾谊以才遭忌,被贬长沙……所有这些反面例证,均是为了反衬隐遁沧海、心游沧溟的出世思想。诗的结尾咏齐桓公(小白)与管仲君臣遇合之事,表露了诗人所期望的美政理想。全诗借古讽今,进退自如,显示其不屈己、不干人、不媚俗的个性,这也正是张九龄最令人敬仰的为人之道。下面以张九龄的《商洛山行怀古》为例进行分析:
园绮值秦末,嘉遁此山阿。
陈迹向千古,荒途始一过。
硕人久沦谢,乔木自森罗。
故事昔尝览,遗风今岂讹。
泌泉空活活,樵叟独皤皤。
是处清晖满,从中幽兴多。
长怀赤松意,复忆紫芝歌。
避世辞轩冕,逢时解薜萝。
盛明今在运,吾道竟如何。
这首诗是歌咏商山四皓的,诗人不仅对四皓的高隐情操与奇功偶建表示叹慕,更对他们“避世辞轩冕,逢时解薛萝”的“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的自主意识表示钦服。同时也为自己生于盛明之世深感庆幸,暗示自己不会辜负这个盛世,必将成就一番功业。
与张说不同的是,张九龄的咏史怀古诗除颂美之外,已现讽意。如《和黄门卢监望秦始皇陵》:“一闻过秦论,载怀空杼轴”,《登古阳云台》:“色荒神女至,魂荡宫观启。蔓草今如积,朝云为谁起”,皆有警世之意。只是这种讽意较为委婉,感情也趋于从容和平。
总之,这一时期的咏史诗基调是抒写功业理想,而不是借古讽今。张说与张九龄都曾官居宰辅,是天子重臣,所作的咏史诗自然雅正豪迈。他们的地位非一般人可比,然而他们诗中所体现的时代精神,却是盛唐诗人所共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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