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宫女聊光绪与珍妃
有些是能记述的,但又不能确切指实。譬如“背宫和走宫”。
老宫女很滑稽地对我们说:“或许都愿意听听宫里召幸妃子的事吧。相传帝王晚上召幸妃子的时候,为了保证皇上的平安,把妃嫔的衣服先脱光,用斗篷围着,让太监背进帝王的寝殿。这叫做"背宫’。细说起来,并不完全是这样。当皇上就寝的时候。太监把承幸簿呈到御前,当然,得病或信期的妃子不在内,由皇上恣意选择。然后由太监持着灯笼去召唤。妃子早已恭候了,稍事修饰,太监在前面导路,贴身的侍女在背面护送,就这样进入帝王寝宫的偏殿。这里早有准备的,洗梳妆一番,脱掉衣服,喊声承旨,于是由太监背到寝殿,只是几步之遥。并不是由东宫到西宫,背着妃子满处跑。——这都是在安逸时,我们宫女们闲磕牙,听姑姑们说的。到我们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还传播着这样的笑话。譬如:我们宫女当中,如有一个容貌俊俏,好妆扮的,大家就拿她恶作剧,说"哟——头上脚下这么美丽!水灵灵一朵鲜花似的,小心,晚上丈夫公(太监)来,把你背走!’惹得对方一连串的骂:"烂舌头根子的,盼着你未来嫁个粗、大、麻、黑、壮外带连鬓胡须的汉子,像黑瞎子(东北话,指狗熊)一样舔你的脸,省得你胡吣!’这也算宫女们的俏语谑娇音吧!可见宫里传播着背宫的说法,究竟什么时代有过就不明显了。
珍妃“"走宫’和背宫就截然区别了,走宫是把妃嫔当成心爱的人、知心的人,在皇上处置政事的房子里把爱妃宣来。宫廷制度,一般处置政事的房子是严禁妃嫔进内的。这时,妃子女扮男装,袍子、褂子,大辫子往身后一垂,戴上圆形的帽子,碧玉的帽正,上头一个红疙瘩,脚上一双粉底宫靴,活脱脱是个少年令郎。可以给皇上磨墨捧砚,也可以跟皇上说古谈今,但不能谈朝政,也可以谈谈诗词书画,也可以陪皇上下盘棋。这是个最得宠的待遇,旁人羡慕得不得了。再说一句,这和背宫绝不一样,主要是身份区别。在戊戌前,光绪痛爱的珍妃就时常是这样,她常常穿好了男装等待召唤。所以嫉珍妃的人,就说珍妃干涉朝政啦,服装妆扮不合宫廷制度啦,爱好女扮男装大不敬啦,等等。老太后也曾为此下过诏书,申斥过珍妃。其实那都是隆裕吃醋的原由,也囊括瑾妃在内。”
老宫女谈这些都是风闻,并不能指实,所以记光绪的事就比较少了。
提起珍妃来,她并不是块美玉,更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她也弄过权,卖过爵,只是在老太后的严威下哪能容她猖狂。倒是光绪很是值得同情的。这里不谈他的政绩,只谈他的生活,尤其是恋爱。我们说他是个痴心的帝王。现在宫廷剧不少,惋惜没有一出写光绪的恋爱戏。他的事比起唐明皇杨贵妃来,比起梁山伯祝英台来,不知要缠绵几许倍。
据老宫女说:“刘太监自从来到山西后,因为是从大内来的,比较靠得住又懂规矩,又是李总管的徒弟,于是就派在光绪跟前当近侍。他看到光绪整日呆呆地坐着,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对饮食更是不挑不拣,漫不经心,每餐六菜一汤,不管另外人吃什么,他永远是如此,一直到西安都是这样。最愉快的时候,是光绪和太监们下象棋,很和颜悦色,下完棋后,仍旧像一块木头,两眼痴呆呆地一动也不动,暴躁发性情的性格基本不见了。仿佛他下定狠心,不管外界怎样,他只是装痴做哑。一个血气方刚的人,收敛到这个程度,也是很是疾苦的了。
“他历历在目的只有独一的知心人珍妃了。
“光绪对珍妃一见钟情,他哪里知宫廷里政治生活的险恶。
“"皇上这样加恩于我,不怕旁人嫉恨我吗?’在甜蜜的日子里,珍妃悄悄地对光绪说。
“"我是皇上,旁人能对我怎样!’光绪自觉得是堂堂天子,旁人又能奈我何?这是宫廷里暗地传出的他们的对话。于是过度的宠幸引起了宫廷内的不满,最重要的当然是老太后。以老太后那种骄横的性情,全国任何人没有敢给脸不接受的人,单单是光绪。给你娶的皇后,你偏偏不爱,在全国人眼前伤了老太后的尊严,这种怨绝没有不报的道理。光绪只知道一味地痴情,天真的珍妃也不知早早地收敛,以至落到一死一囚的地步。"不是不报,时间没到’,老太后的狠心是出名的。
瑾妃“在西安,我们住在北衙(南衙是总督衙门,北衙是巡抚衙门。老太后先住南衙,后搬到北衙)时,因为地方窄小,皇后和皇上住在一间大屋子里,中间用隔扇隔断,两屋通联。这大概是老太后的巧安排吧,但光绪从来不理皇后,而皇后呢?也从来不佩服!
“有人说,自从珍妃死了今后,光绪把爱珍妃的情感移到瑾妃身上了,那也是无中生有的话,基本没这回事。光绪是个性格孤僻而又多疑的人,如横下一条心,九牛也拽不回来的
。他早就认定瑾妃并不忠心耿耿和他一条心,珍妃的打入冷宫,受隆裕打嘴巴的凌辱,他明显地知道,瑾妃也曾经顺水推舟地说过些不合情理的坏话。所以光绪对瑾妃也是冷冷静清,在西安看不出对她有任何平易近人的表现。
“辛丑年回銮今后,为了掩盖老太后的暴虐,为了缓和国里外的舆论,说珍妃担忧自己受辱,在洋人进宫前,投井殉节,特命珍妃的婆家,下井打捞。按规矩,嫔妃的眷属,基本不许进宫,除非嫔妃生孩子。寻常眷属要买通大太监,能力和嫔妃通消息,这也是太监们的一笔收入。此刻让她家里人捞尸,这是天大的恩情。
“珍妃生于光绪二年(1876年),姓他他拉氏,属正红旗,在婆家瑾妃大,排行第四,珍妃行五(她的家族民国后改姓唐)。光绪十四年进宫,13岁,曾住东六宫之一的景仁宫,光绪二十年(1894年)封爵为珍妃。貌美、聪慧、喜书画,颇得光绪钟爱。曾因冒犯隆裕,在太后的支持下遭到拷打,降为贵人,后又复妃位。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变法,被慈禧幽禁在宫内东北三所。二年后,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进北京,被慈禧投入井里。死时年仅25岁。我们可以说是同时代人,她仅比我大5岁,一切路过差不多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所以我对她知道得比较明显。
“打捞尸体的时间,记不太清了,约莫是回銮今后第二年春末开始打捞的。天还冷,自然和推下井的景象区别了。由贞顺门里到乐寿堂,划为一个禁区。先焚香做佛事,彻夜念佛;由萨满跳神,引魂到景仁宫。婆家的人罗拜在地,瑾妃致祭,因亡人为大,瑾妃行叩拜礼。贞顺门里偏东的北墙上,露天的有一木龛钉在墙上,是祭祀珍妃的,正面临井口;两边有黄布帘挂在木龛内,木龛外的两边像挽联似的挂着两竖幅黄布,像春联贴在墙上;龛中间上边挂着一横幅黄布,像横批一样,也贴在墙上。希奇的是都没有字。听说龛里头也没有字。当时我已离宫了,都是老刘对我讲的(1946年秋,我们和老宫女一起逛故宫时,木龛还在)。
“先打捞上来的是一领破竹席子,听说当初裹珍妃用的。据打捞的人讲,尸面子目浮肿,已经辨认不出五官了。因为井口很小,容不下两个人,是把井口拆开打捞的。
“不说这些了,说起来几车话也说不完。
“主要的一句话,打捞珍妃光阴绪并没露面。这也是老刘告诉我的。
“后来光绪要来了珍妃在东北三所挂过的一顶旧帐子,经常对这顶帐子入迷。
“从此他再也没靠近过任何女性,直到宾天,可以说对珍妃是情至义尽的了。”
我们听完老宫女的叙说,不禁抚几长叹,无论是皇上仍是庶民,对恋爱坚毅,百折而不变的,老是被人们钦佩的,而帝王更是可贵。说句唐突的话,贾宝玉起誓立誓地对林黛玉说,“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这一瓢而饮”,但他没有做到。他既爱俊袭人的“肉”,更爱病潇湘的情,是二者兼顾的。光绪并不是这样,在花好月圆的时候,只是一心热爱着珍妃。在同遭患难的时候,正像汉末乐府所描写的那样,一只孔雀,一雌一雄,雌病雄伤,莫可奈何。于是雄的唱了“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吾欲汝去,口噤不能开”的字句。说白了,我想背着你走哇,惋惜羽毛全被打流落了;我愿意叼着你走哇,惋惜我的嘴又被人捆住了。戊戌今后,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等到“金井哀蝉一叶秋”的变故发生今后,那就发誓不近女性。用句大鼓书上的词:“一心无二只有你,若有别意天不容。”此心此身,誓不与他人,从此恨恨而死。真是:涵元殿里含冤去,一片痴情付爱珍。我们服气光绪就服气在这里。是真情,不是假意;是事实,不是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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