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晏几道词在宋代的传播和接受论晏几道词在宋代的传播和接受

论晏几道词在宋代的传播和接受

[关键词]晏几道词;;传播;接受 晏几道(10381110),字叔原,号小山,晏殊的第八子,北宋著名词人,与其父并称“二晏”。历任监颍昌许田镇、通判乾宁军、开封府判官等微末官职,晚年更是穷困潦倒。晏几道词号为《小山词》,在宋代和后世都受到广泛好评,被认为在诸家词中“独可追逼《花间》,高处或过之”(陈振孙),是词家正统;且具有升平富贵气象,“如金陵王、谢子弟,秀气胜韵,得之天然,殆不可学”(王灼)。但最值得称道的还是他的感情深挚,与秦观同为“古之伤心人也”(冯煦),以其情深而为人所爱赏。
一、晏几道词的歌唱传播
词是一种音乐文学,其传播与接受也往往依托音乐舞蹈,通过歌妓的表演而广为流传。歌妓不仅仅是词人笔下的抒情审美对象,更是唐宋词重要的传播媒介而这种传播方式又常常是在公私筵席和青楼楚馆这样的环境下进行的。
晏几道之父晏殊平生喜好宴饮,并命家妓以歌乐相佐:
晏元献虽早富贵,而奉养极约。唯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而盘撰不预办,客至旋营之。顷见苏丞相子容尝在公幕府,见每有嘉宾必留,但人设一空案、一杯。既命酒,果实蔬茹渐至。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出。数行之后,案上已粲然矣。稍阂。即罢遣歌乐,曰:“汝曹呈艺已遍,吾当呈艺。”乃具笔札,相与赋诗,率以为常,前辈风流,未之有此也。
可见,晏殊将饮酒听歌、娱宾遣兴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晏几道自然也受到这种风气的熏陶。晏几道的歌妓词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为家妓而作的,只不过他笔下所描写的家妓并非是自己家中蓄养的,而是友人家的,这一点他在《小山词自序》中也说得很明确:“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宠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而已。”这说明了其词的创作与传播是同时进行的,写完词就交予歌妓演唱,而无需通过抄本、刻本等媒介进行传播,因此显得尤为方便快捷,具有交流反馈的即时性。
同时,歌妓唱词不仅仅是以美妙的歌声来演唱,往往还伴随着乐器演奏和歌舞表演,再加上歌妓们的花容月貌和精心装扮,对于词人来说绝对是一种视听上的享受。词在歌妓的演绎下,不再是纸上单薄的字句,而是活生生地展现在欣赏者眼前的,这种文学与艺术的结合使得词具有独特的魅力,也更为时人所喜爱,成为宋代的大众文学。晏几道词中描写歌舞唱词的词句就很多,如“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临江仙》)、“唱得红梅字字香。柳枝桃叶尽深藏。遏云声里送雕觞”(《浣溪沙》)等。
尽管晏几道对莲、鸿、苹、云充满爱意,但她们毕竟是他人的家妓,因而晏几道对她们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与她们以词相交,并无逾越之举。家妓的活动受到家主的限制,而市井私妓则相对自由,晏几道也出入秦楼楚馆,与私妓们交往相恋,在他的词中出现了如疏梅、小杏、师师、玉蕊等,词中有的是赞扬其容貌才艺,有的是抒写离愁别绪,有的是表达怀念之情,其中不乏感人之作。但晏几道与这些歌女的交往或恋情,最终都是以分离告终,因此,在词中也大多充满了感机动杀人快播伤的情调与怀旧的情绪。
晏几道虽然沿袭《花间》之风,所作多为以歌妓为描写对象的艳词,但小山词与《花间词》明显不同的一点在于对歌妓的态度,并无世俗和现实的情欲,而是一种诗意的欣赏与爱怜,语辞也清丽典雅,黄庭坚序云其词“狎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落神之流,其下者岂减桃叶、团扇哉”(《小山词序》),可谓知言。晏几道词因此也很少像柳永词那样,时时遭人非议鄙弃。
除了对歌妓的容貌才艺表示赞赏,或对歌妓抒发离愁别绪,晏几道还有一部分词是对身份卑微、遭遇不幸而有美好情操的歌妓们寄托自己的怜惜同情,描绘她们的悲苦生涯,写出她们的悲惨遭遇和心中渴望。因此晏几道对歌妓的态度,并非狎玩轻贱,而是理解尊重,词中常有“同时天涯沦落人”之感,或是怜惜其年华老去、虚度青春,或是哀叹其所误却无能为力,如:
日日双眉斗画长。行云飞絮共轻狂。不将心嫁冶游郎。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一春弹泪说凄凉。(《浣溪沙》)
闲弄筝弦懒系裙。铅华消尽见天真。眼波低处事还新。怅恨不逢如意酒,寻思难值有情人。可怜虚度琐窗春。(《浣溪沙》)
天教命薄。青楼占得声名恶。对酒当歌寻思著。月户星窗,多少旧期约。相逢细语初心错。两行红泪尊前落。霞觞且共深深酌。恼乱春宵,翠被都闲却。(《醉落魄》)
这些歌女为生活所迫,浓妆艳抹,装出各种轻狂的媚态,与客人醉饮欢歌,但她们的内心却是极为凄苦的,当时浓情甜蜜,不多时便被这些“浅情人”抛弃,迎来送往,心中无依无靠。她们自己也知道靠红妆歌舞来吸引游客不是长久之计,希望能够嫁给可靠之人,过上正常的生活(《河满子》词“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但妓女要从良谈何容易,她们大多数都还是继续在青楼酒肆中强作欢笑,希望只能落空,任何人都可以凌辱她们。晏几道看到她们在痛苦之中渐渐衰老凋谢,十分心疼痛惜,却无力帮助她们,只能以词抒情,以慰藉她们痛苦的心灵。
晏几道对歌妓的真挚与理解,得到了歌妓的共鸣与欣赏,加之他的好友“君宠疾废卧家,廉叔下世”之后,“昔之狂篇醉句遂与两家歌儿酒使俱流传于人间”,歌妓的辗转流散也促进了词的传播范围的扩大。
由此可知,歌妓不仅激发了晏几道的创作欲望和写作灵感,提供了描写女性形象的创作素材,甚至影响了晏几道词的题材与风格,更是晏几道词在北宋传播的最主要的媒介,扩大了晏几道词在当时的影响。王在《默记》卷下中曰:“贺方回遍读唐人遗集,取其意以为诗词。然所得在善取唐人遗意也。不如晏叔原,尽见升平气象,所得者人情物态。叔原妙在得于妇人,方回妙在得词人遗意。”其中“叔原妙在得于妇人”虽有戏谑成分,但亦恰好说明了晏几道词的创作与传播都离不开歌妓。 二、晏几道词的文本传播
尽管晏几道词在北宋以歌妓唱词传播为主,但从其自序中可知,在他生前就自己编定了词集,命名为《乐府补亡》。北宋时词被视为“小道”,是不入流的文学,文人士大夫很少会专门编纂词集,多是附在诗文集之后,甚至完全无视词。而晏几道不仅自己整理编纂词集,还自己作序,这在当时也很少见的。而在编纂《乐府补亡》之前,他还手写了自己的词献给当时的长官韩维:
晏叔原,临淄公晚子。监颍昌府许田镇,手写自作长短句,上府帅韩少师。少师报书:“得新词盈卷,盖才有余而德不足者,愿郎君捐有余之才,补不足之德,不胜门下老吏之望”云。(《邵氏闻见后录》卷一九)
韩维的规劝之言,并非是道德说教,而是出于对晏几道的担忧,唯恐其行为不检而授人以柄,但晏几道并非谨小慎微之人,他“磊隗权奇,疏于顾忌”,“常欲轩轾人,而不受世之轻重,诸公虽称爱之,而又以小谨望之,遂陆沉于下位”(黄庭坚《小山词序》)。
晏几道献给韩维的词集和《乐府补亡》应当都是手抄本,传播范围很有限,也并未流传下来。其后,尤袤《遂初堂书目》“乐曲类”载有《晏几道词》,但卷数、版本不详,南宋嘉定年间长沙坊刻的《百家词》中则有《小山集》一卷(见《直斋书录解题》),惜其早已散佚无存。
事实上,在宋代尤其是南宋,词的传播主要依靠的还是各种词选本。“词选南宋以前,词选主要作为唱本为社会所消费,所使用。南宋以后逐渐转为读本为社会所阅读,所把玩。……是当时入乐传唱、勒石题壁之外最主要的公共传播形式之一”,“词选适应某种时代审美潮流和社会需要而产生,操选者事实上扮演了社会舆论化身的角色”。北宋的词选多为伶人乐工所选的应歌之选,并存在厚古薄今的现象,所选多为唐五代词,如《尊前集》、《金奁集》等。加上对词的蔑视,词选很少被刊刻发行。
北宋后期孔夷的《兰畹曲会》是目前所知最早的跨唐、五代、北宋的通代词选,近人周泳先有辑本,凡11家16首,收于《唐宋金元词钩沉》。其中唐五代有、韦庄、牛希济、李、张泌、六家,北宋有、张先、晏殊、、晏几道五家。以上未必是《兰畹曲会》的全貌,但晏几道能与宋初词坛领袖晏殊、欧阳修同时入选,亦可见编选者对其的肯定。
到了南宋,词人开始“复雅尊体”,词的地位得到提升和肯定,词选才迎来了它的兴盛时期。在流传下来的南宋词选中,共有4种词选选及了晏几道词,分别是《梅苑》、《草堂诗余》、《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和《阳春白雪》。其中,《梅苑》选小山词5首,《草堂诗余》选词4首,《唐宋诸贤绝妙词选》选词12首,《阳春白雪》选词4首,而这些数目都分别超出各选的人均入选篇数,尤其是《唐宋诸贤绝妙词选》选小山词达12首之多,超出人均5.7首近一倍。虽然晏几道词并非这些词选中入选最多的,也不是选词者所推尊的核心或领袖人物,但他的词正因符合选词者乃至整个南宋时期对“雅词”的推崇。就连认为“文学害道”的程颐在听到晏几道“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的词句时,也笑曰:“鬼语也。”意亦赏之,可见黄庭坚“狎邪之大雅”的评价实非虚言。
两宋文人除了以选词来彰显自己的词学观点与倾向之外,还经常通过次韵唱和的方式来表达对某一词人或词作的欣赏。
据《景定建康志》卷三十三记载,当时有书版“唐《花间集》一百七十七版,《和晏叔原小山乐府》二百四十六版。《花间集》五百首令词为一百七十七版,依此推算,二百四十六版的和晏几道令词,约有七百首。晏几道现存词作二百六十首,其得到的和词多达七百首,平均每一首词都有追随者二、三首和作,可以想见当时词人对小晏词的热衷,可惜这些和作都已经失传了。
还有文人如晁端礼,就模仿学习晏几道的词,创作了拟词《鹧鸪天》十首,并在序中曰:“晏叔原近作《鹧鸪天》曲,歌咏太平,辄拟之为十篇。野人久去辇毂,不得目睹盛事,姑诵所闻万一而已。”周紫芝的《竹坡词》有《鹧鸪天》十三阙,其后三阙自注云:“予少时酷喜小晏词,故其所作,时有似其体制者,此三篇是也。”可见宋代词人对晏几道词多持欣赏态度,且以模仿的形式向其靠拢。
三、晏几道词的误传与失传
词在传播的过程中难免会有各种失误,无论是口头传播还是文本传播,这种失误都是普遍存在的,也给后人读词和研究词造成了一定的障碍。
词的误传,一个方面是词作的著作权发生混淆,一首词在不同的文本中有不同的作者归属,这种情况在《小山词》中也有发生。根据张草纫《二晏词笺注》,共发现20首词存在作者混淆讹误的情况,分别是:
1、《临江仙》(东野亡来无丽句):别误作晏殊词,见《啸余谱》卷二。
2、《蝶恋花》(卷絮风头寒欲尽):又作赵令词,见《乐府雅词》卷中;别又误作晏殊词,见杨金本《草堂诗余》后集卷下。
3、《蝶恋花》(喜鹊桥成催凤驾):《岁时广记》卷二十六误引首三句作词。
4、《蝶恋花》(欲减罗衣寒未去):又作赵令词,见《乐府雅词》卷中。
5、《蝶恋花》(千叶早梅夸百媚):误作晏殊词,见《梅苑》卷八。
6、《生查子》(金鞭美少年):误作晏殊词,见《古今别肠词选》卷一。
7、《生查子》(关山魂梦长):《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五作王观词。别又见杜安世《杜寿域》词。
8、《生查子》(轻轻制舞衣):《词林万选》卷四误作牛希济词;杨金本《草堂诗余》前集卷下又误作赵彦端词。
9、《菩萨蛮》(哀筝一弄湘江曲):误作张先词,见《类编草堂诗余》卷一;《词综》卷六又误作陈师道词。
10、《菩萨蛮》(江南未雪梅花白):刘毓盘辑《济南集》此首误作李词。
11、《浣溪沙》(二月春花厌落梅):误作欧阳修词,见《历代诗余》卷六。
12、《浣溪沙》(飞鹊台前晕翠蛾):或作黄庭坚词,见《豫章黄先生词》。 13、《诉衷情》(长因蕙草记罗裙):别误作元人张伯远作,见《词的》卷一。
14、《虞美人》(小梅枝上东君信):误作晏殊词,见《花草粹编》卷六。
15、《采桑子》(花前独占春风早):抱经斋抄本《珠玉词》补遗引《群贤梅苑》误作晏殊词。
16、《风入松》(柳阴庭院杏梢墙):此首又见韩玉《东浦词》。
17、《西江月》(愁黛颦成月浅):或误作秦观词,见《花草粹编》卷四;别又误作晏殊词,见《古今词统》卷六。
18、《行香子》(晚绿寒红):又作汪辅之词,见《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五。
19、《丑奴儿》(夜来酒醒清无梦):此首见《淮海居士长短句》卷中,乃秦观作,又见《山谷琴趣外篇》卷三。
20、《谒金门》(溪声急):此首原见《花草粹编》卷三,题贺铸作,注:“《天》作叔原。”盖《天机余锦》此首作晏叔原词。
以上20首词分别被误作17个词人之作,除牛希济为五代人、张伯远为元人之外,其余均为宋人。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为晏几道之父晏殊,达七首,其次则是赵令、秦观和黄庭坚,分别为两首。而这些不同作者的出现,有的是在词人别集中,有的是在笔记小说中,而更多的则是在各种词选中。
词选由于其“选”之特性,作者混淆失误是很常见的现象,就宋人词选来说,《乐府雅词》、《梅苑》和《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中分别有两首晏几道的词被误作他人之词,则这三部词选中晏几道词所占的比重就更大了。
除了作者的混淆,更普遍的是字句的改动。这种改动在口头传播中,或是歌女唱词时由于演唱需要而该,或是歌女由于不理解字句而擅自改动,而在文本传播中,无论是传抄还是印刷都经常发生字句讹误失真的情况。在《小山词》的二百六十首词中,超过一半的词都存在这种现象,少则一出,多则五六处。这种字句改动有时会破坏词的整体性和意境意蕴,而有时又反而会使词意词境更上一层楼,需要客观、综合地看待。
小结
晏几道作为一个“古之伤心人”,平生痴绝,沉浸于诗酒之中,他的词多为美丽多情的歌女而作,道出她们的心声,更寄寓了自己的身世之感。其词“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不仅歌女乐于为之传唱,连文人士大夫也大多表示赞赏。在北宋时期,晏几道的词更多地是依靠口头传播的方式,且以女性唱词为主,其“妙在得于妇人”便在于此。而在南宋,文本传播逐渐成为主流,《小山词》早有刻本,但词选在当时所起到的作用更大,《梅苑》、《草堂诗余》、《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和《阳春白雪》这四部南宋重要词选都选有小山词,且所占比例均高于平均入选数,可见编选者对小山词的接受与欣赏。次韵与唱和也是文人士大夫表达对某人词作欣赏的方式之一,而晁端礼就创作了拟晏几道《鹧鸪天》十首。词在传播与接受的过程之中,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误传与失传的现象,现通行《小山词》共260首,其中有20首词存在作者混淆讹误的情况,更有超过半数的词存在异文现象。尽管如此,晏几道流传至今的词作数量并不算少,影响虽无法与苏轼、姜夔等“干细胞词人”相比,但也算得上是“次一级干细胞词人”,以其真挚的情感与独特的魅力而得到后人的称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