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遗民文化――遗民诗人的生死书宋朝的遗民文化――遗民诗人的生死书

宋朝的遗民文化――遗民诗人的生死书

遗民诗人的生死书 历史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尽管华夏文明在尤其是南宋进入巅峰之境,但是很不幸地遭遇了史上最强大的骑兵——蒙古铁骑,从而丧失了更进一步的可能。大宋王朝最终灭亡,大宋文明最终在血与火之中化为历史烟云。

遗民文化是300年文治大宋的最后一道晚霞,这最后一道晚霞竟是那样的绚烂,它见证了一个文明是怎样地深入人心。

宋末并非完全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腐朽,这也是一个英杰辈出的时代。比如保4年(1256年)就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有两位伟大的人物出生,一个是赵孟;一个是马端临。前者是宋元之际最有成就的书画大师,整个元代没有人能超越他;后者是宋元之际最伟大的历史学家之一,他的《文献通考》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历史学著作之一。这一年还有3位英豪同中进士,分别是文天祥、陆秀夫和谢枋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说这3个人“为世所重,如日星河岳,亘古长留。足以拄纲常,振兴风教”。因此在科举史上,这一年几乎可以和北宋嘉2年相媲美。

我们不必太苛求南宋人,他们抵挡蒙古铁骑40年已经是当时的世界军事奇迹。而最后的抗争也是那样的轰轰烈烈且可歌可泣。更何况征服了土地,并不代表就征服了大宋士子的心,遗民文化就是最鲜明的体现。

国破家亡双泪暗,当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们所直面的是生死。诗人本有着最为敏感的心灵,他们的诗歌浸透着自己血和泪。我们不妨先听听那些诗人的声音,感受那种故国已远思念犹深的心境,以及面对死亡时的那种决绝和勇气。

首先要说的就是这位保4年进士谢枋得,他号叠山,江西人。生于宝庆2年(1226年),曾经组织民兵抗元。性好直言,因得罪而遭黜斥,咸淳3年(1267年)赦还。德元年(1275年),以江东提刑及江西诏谕使知信州。元兵犯境,战败城陷,隐遁于建宁唐石山中。后来流寓建阳,卖卜教书,以此度日。宋亡之后,谢枋得寓居闽中。屡召出仕,他坚辞不应,在《却聘书》中说:“人莫不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逼我降元,我必慷慨赴死,决不失志。”

元至元25年(1288年)冬天,大雪纷飞,福建行省参政魏天佑奉之命强迫谢枋得北上大都。这时谢枋得虽然形容枯槁,但仍精神抖擞,慷慨赋诗赠别亲友:

初到建宁赋诗一首

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

天下久无龚胜洁,人间何独伯夷清。

义高便觉生堪舍,礼重方知死甚轻。

南八男儿终不屈,皇天上帝眼分明。

这是谢枋得北上前的诀别诗,不仅表现出视死如归的气概,而且认为此行的意义在于“扶植纲常”,说明早就以必死之心实践杀身成仁的理念。如此豪迈不屈,令人感奋。

他一到大都,就问明太皇太后谢氏坟墓和宋恭宗所在的方向,恸哭再拜。后被拘留于悯忠寺(今天北京法源寺),见壁间有曹娥碑,哭泣说:“小女子犹尔,吾岂不汝若哉!”并进行绝食斗争。

曹娥为24孝之首,以投江寻父而为后人敬仰。谢枋得视忠孝节义高于生命,又焉能不哭?

汉奸留梦炎派医生拿了掺杂有米饭的药汤请他喝,他一面怒骂,一面将药罐拂在地上。4月初五,谢枋在悯忠寺绝食5天,终于为国尽节。他在遗书中写道:

大元制世,民物一新。宋室孤臣,只欠一死。某所以不死者,以九十三岁之母在堂耳。先妣以今年二月,考终于正寝,某自今无意人间事矣!

自古忠孝两难全,谢枋得以这种方式先尽孝后尽忠。其子扶棺回到信州,将他葬在故乡弋阳玉亭龚之原,门人追谥他为“文节”。至今北京还保存着专门为纪念谢枋得而建的“谢叠山祠”,而留梦炎一直被认为是两浙人的羞耻,千秋唾骂。

当时有位叫做“林景熙”的诗人听说谢枋得不与元朝合作,绝食而死。十分钦佩,他写诗道:“何人续迁史,表为节义雄。”

林景熙(1242年—1310年)字德阳,号霁山,是温州平阳人。现在温州人以经商闻名,南宋时温州人以文化知名。林景熙雄踞于宋元之际诗坛,是温州2000年历史中成就最高的诗人,他的一个义举也为后人铭记。

元22年(1285年),忽必烈所任江南释教总统杨琏真珈为了盗取南宋皇陵中的珍宝,竟挖掘绍兴宋皇陵及大臣墓上百所,而将遗骨残骸抛弃在荒草乱石之中。堂堂皇陵,一片惨状。当时林景熙在绍兴王英孙家作客,激于民族义愤,约乡人郑朴翁等乔装采药人前往。冒着生命危险,拾得南宋皇帝骸骨。一共装了6函葬于兰亭附近,并移植皇陵冬青树作为标志,还写了《冬青花》诗:“移来此种非人间,曾识万年觞底月。蜀魂飞绕百鸟臣,夜半一宗山竹裂。”又写《梦中作》4首,以记其事,声调凄怆,令人扼腕。

林景熙这种情系故国且反抗民族压迫的行动,深受时人感佩,并受后人称赞。他教授生徒,从事著作,漫游江浙。因而名重一时,学者称“霁山先生”。

文天祥舍生取义的故事为后人所熟知,在当时就有很多人悼念他。谢翱(1249年—1295年),字皋羽。号发子,福建人,他被誉为“南宋翘楚”和“宋末诗人之冠”。文天祥死后,他写了著名的《西台哭所思》悼念他:

残年哭知己,白日下荒台。

泪落吴江水,随潮到海回。

故衣犹染碧,后土不怜才。

未老山中客,惟应赋八哀。

以文天祥为自己的人生知己,而此时斯人已逝。内心哀痛,因而诗作深挚感人。

其实,早在文天祥死之前,就已经有人为他写了祭文。这就是王炎午的名文《生祭文丞相文》,他在文中劝文天祥速死。

王炎午(1252年—1324年)本名“应梅”,号鼎翁,号梅边。汶源人,出生于书香世家,自幼刻苦读书。南宋危急存亡之秋,王炎午跟随丞相文天祥起兵勤王。颇有建树,深受丞相器重,本拟留军重用。因为父死未葬,母又病危,辞谢而归。后来听闻文丞相兵败被俘,乃写《生祭文丞相文》,开门见山就直言:“呜呼,大丞相可死矣!”然后历陈其有可死之义。又反复阐述古今所以死节之道,激昂愤发,约千五百言。忠肝义胆,凛然如秋霜烈日,堪称千古奇文。除了劝文天祥死,他又把文章到处散发,“迫”文天祥死。

4年之后,文天祥英勇就义。王炎午悲痛万分,写下了《望祭文丞相文》。认为文天祥的死使得日月韬光,山河改色。王炎午在宋亡之后终生未曾出仕,元代人欧阳玄读了他的文章,称赞他是宇宙奇士。

还有一位比较特殊的诗人叫“汪元量”,他是钱塘(今杭州)人,善于鼓琴。宋度宗的时候以辞章给事宫廷,不久成了宫廷琴师。元兵大破临安之后,南宋恭帝及宫廷3000余人被俘北上,汪元量也未能幸免。在大都他曾经多次去探望文天祥,文天祥为汪元量集诗句成《胡笳十八拍》,并为其作品作序。

汪元量的友人李珏跋元量所撰《湖山类稿》,称元量“亡国之戚,去国之苦。艰关愁叹之状,备见于诗”。因此称之为“宋亡之诗史”,可以说非常准确地指出了汪元量的诗歌特色。

亡国之余唯有长歌当哭,汪元量的主要诗作有《醉歌》10首、《越州歌》20首和《湖州歌》98首。《醉歌》之中,“声声骂杀贾平章”,痛斥贾似道之流荒废政事并贻误国家的罪恶;《越州歌》描述了元兵南下时半壁河山惨遭蹂躏的景象,其一云:

东南半壁日昏昏,万骑临轩趣幼君。

三十六宫随辇去,不堪回首望吴云。

又有《湖州歌》依次记述“杭州万里到幽州”的所历所感和所见所闻,其中一首云:

北望燕云不尽头,大江东去水悠悠。

夕阳一片寒鸦外,目断东南四百州。

景真情挚,非有切身感受者不能道。将人们带回那大宋灭亡的现场,震撼人的心灵。

汪元量后来以黄冠道人的身份南归,写了不少反映在元朝统治下人民的悲惨生活,依旧是“宋亡诗史”的一部分。

明末清初的时候,文学家王猷定曾经说过:“古帝王相传之天下,至宋而亡。存宋者,遗民也。”和“天能亡宋于溺海之君相,而不能亡宋于天下之人心。”另一位大学者屈大均解释道:“一布衣之人,曷能存宋?盖以其所持者道,道存则天下与存。”

遗民存宋,他们用自己的血泪和生命捍卫着文化的尊严。文字生死之间,声名千秋万载。

胡三省旷代有知音

抗战期间,北平沦陷。著名历史学家陈垣先生滞留城中。身处日寇统治之下,他闭门不出,潜心著述。一日,他读到胡三省的《资治通鉴音注》,竟忍不住流泪。他将此书潜心研读3年,写出了《通鉴胡注表微》,这是他的一部里程碑式的学术著作。

胡三省,何许人也?为何他的书会让陈垣先生读得流泪?

《通鉴胡注表微》写作时间是20世纪40年代,上溯700年,正是南宋淳年间。此时胡三省还是少年,然而家中遭遇变故,对他严加教育并寄予厚望的父亲去世了。他本来排行第三,但是两位兄长早夭,所以他要独立地面对生活的重担。他的父亲生前教他学《资治通鉴》,并希望他对《资治通鉴》能够勘正注释。怀抱着父亲的遗愿,顶着生活的艰辛,他在操持家事之余,刻苦攻读。晨昏之际,。

保4年(1256年)的进士榜是神奇的一榜,这一年,胡三省、文天祥、陆秀夫和谢枋得等同登进士第。胡三省被任命为吉州泰和尉,但是他是浙江宁海人,家中还有老母亲需要照顾。于是他没有赴任,后改任庆元府慈溪尉。他在慈溪任职5年,后来由于他的刚直不阿,得罪了顶头上司庆元府(今宁波)知府厉文翁。遭到弹劾,被罢了官。不久之后,又以“文学行谊”举荐,担任扬州江都丞。

后来胡三省一度担任宋末名将李庭芝的幕僚,咸淳6年(1270年)回到了杭州。自从登第之后,胡三省在案牍之余致力于《资治通鉴》的勘校工作。虽公事冗繁,仍坚持不懈。“宦游所至,见有不同版本之《资治通鉴》,务必搜罗;遇有《资治通鉴》方家,即登门求教”,在杭州时已编就《资治通鉴广注》97卷。

贾似道有个门客叫“廖莹中”,是个刻书家兼藏书家,学识很广。闻得胡三省大名,他遂出重金聘请胡三省校勘《资治通鉴》,以教授弟子。胡三省又撰写了《准校通鉴凡例》一文,不久廖莹中又将胡三省推荐给贾似道。

咸淳11年(1275年),胡三省任贾似道幕僚,从军江上。时沿江京芜制置使汪立信会同胡三省向贾似道陈《江防三策》,触怒了贾似道,汪立信罢职。也就在这一年,贾似道督师芜湖,大败于吕港。自此之后,江南局势岌岌可危。胡三省浩叹回天无力,拂袖间道归里。贾似道是宋末权奸,极受后人非议,但对胡三省任贾似道幕僚这件事情要报以同情与理解。他只是一心报国救民,并没有助纣为虐,此情可谅。

南宋的灭亡带给胡三省的不仅是心理上的创伤,还要接受国破之时亡国之民的苦难。追杀南宋皇室的元军一路南下,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惨不忍睹。胡三省携带家小历尽奔波,最后避难于新昌(今广东台山)。当他再次回到故乡家中的时候,几十年心血写成的《资治通鉴广注》已荡然无存。不可夺志的胡三省在悲痛之余变卖家产,再购《资治通鉴》发愤重新做注,当时他已经46岁。

他闭门绝客,日夜奋笔。至元21年(1284年),他又寄居到鄞县南湖袁桷家中。袁桷拜胡三省为师,对胡三省十分敬重。袁桷也当过书院山长,家中藏书丰富,为胡三省的修撰工作提供了很多便利。至元23年(1286年)《资治通鉴音注》全部完稿成编,胡三省又着手做《通鉴释文辨误》。

正在这时,一起突发事件中断了胡三省的工作。宁海杨镇龙发动起义,攻下庆元,威震浙东。胡三省再次避乱,只好把刚完成而尚未付印的《资治通鉴音注》及其他著作藏于袁家东轩的石窟中。幸运的是,起义平息后全部著作依然完整无缺。后遂流传于世,这个石窟被后人称为“胡梅藏书窟”。

元帝国一统天下之后,随着政权的巩固,对汉族士人多方罗致。一些士人易节归顺,如叶李和赵孟;有的拒不应召,如谢枋得。胡三省最为注重民族气节,当然不会应召,但是元政府肯定也会不达目的不罢休。于是在鄞寄寓日久并有卜居之心的胡三省,又毅然携带家小回到故里。并从此屏谢人事,以著书为乐。他自号“知安老人”,堂上立匾,题名《逸老堂》。在居所南筑读书室,名“读书林”。虽风烛残年,仍孜孜不倦地从事《资治通鉴音注》的修改工作,严寒酷暑不停。子女以其年高相劝阻,胡三省说:“吾成此书,死而无憾。”因此他工作至大德6年(1302年)去世,享年73岁。

胡三省的《资治通鉴音注》294卷,是历史上注释《资治通鉴》最好的著作。读《资治通鉴》不可无胡三省注,已经成为“通鉴学”的常识。其注释成就可以和《志》裴松之注并肩,而艰辛过之;其评论水准足以和左丘明《春秋左氏传》相媲美,而感慨过之。所以胡三省可以称得上是旷代奇才,可以列入中国古代最优秀的历史学家之林。

然而这样一位旷百代而一见的史学大家,在他身后的600年里,默默无闻,不为世人所知。《宋史》中没有他的传,《元史》中也没有他的传。年间的《新元史》终于有了他的传记,可怜只有53字,附在宋元之际另一位史学大师和《文献通考》的作者马端临的传后。

胡三省的心迹与思想真正为人所知,是在陈垣先生于抗战时节细读《资治通鉴音注》一书的时候。陈垣先生的《通鉴胡注表微》分20篇,第1篇名为“本朝”。学者修《四库全书》为《资治通鉴音注》写提要的时候,称胡三省是元人。但是陈垣先生发现,胡三省在称宋的时候说的是“我朝”或者“我宋”,“观其对之称呼,实未尝一日忘宋也。”胡三省和郑思肖等遗民一样,从来都认为自己是大宋子民,怎么能够忘记呢?那是自己的父母之国啊。他在书中甚至是痛苦地呐喊:“亡国之耻,言之者恶邻靠边闪为之痛心,矧见之者乎!此程正叔所谓真知者也,天乎,人乎!”

这不仅仅是一部优秀的注释学著作,更是一部铭刻着胡三省的思想和情感的旷世杰作。中国古代的史学讲求春秋大义,胡三省的著作就是最好的体现。字里行间,是他对腐败政权的痛斥,对灾难深重百姓的同情,是他对故国的思念,是那种亡国之后撕心裂肺的痛感。

陈垣先生在相似的历史遭际之下,读懂了胡三省,心灵得到慰藉。600余载之后,胡三省也终于有了知音。天下万幸,莫过于此。

郑思肖与铁函心史

在南宋遗民中,郑思肖的故事感动了无数士子,深刻地影响了中华民族的精神。

有国学大师梁启超的话为证,他读了郑思肖的书之后说:“此书一日在天壤,则先生之精神与中国永无尽也。”

这书是什么书?先生之精神又有怎样的内涵?我们还是从郑思肖其人谈起吧。

郑思肖生于淳元年(1241年),福建人,他曾经以太学高材生的身份参加了博学宏词科的考试。元军大举南下的时候,他到临安叩宫门给皇帝上书。怒斥当国者尸位素餐,恃权误国,希望能够重振纲纪。然而他激烈的言辞却击不起半点波澜,拳拳之心无人理会。他只能在诗中表达自己的愤懑,他痛切地写道:“无力可为用,登楼欲断魂。”

大宋亡了,他心碎到了极点。把自己之前的名字改了,改叫“思肖”,他之前的名字后来谁也不知道了。赵的繁体字就是“”,走了。所以只能思肖,其实也就是思赵。他的字叫“忆翁”,忆是他对宋难以忘怀的记忆;他的号叫“所南”,就连平时坐卧,都要面对南方,背着北方,南在他心目中是宋的记忆与象征。

郑思肖还将自己的居室题为“本穴世界”,仔细看一下,这是个拆字组合。将“本”字之“十”置于“穴”中,隐喻“大宋”二字。这是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但是他却很认真,因为那寄托着自己的心灵。

他一生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苏州度过的,过得很艰辛。他在寺院、道观和名山之间浪迹,终身未娶,没有一个家。他有一首诗叫做《飘零》,是他自己数十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飘零书剑十年吴,又见西风脱尽梧。

万顷秋生杯后兴,数茎雪上镜中须。

晴天空阔浮云尽,破屋荒凉俗梦无。

唯有固穷心不改,左经右史足清娱。

他始终不曾忘记故国,他的画是当时一绝。宋亡之前,他和书画家赵孟是至交。但是后来赵孟做了元朝的官,郑思肖就和他绝交了。

他最擅长的是作墨兰,宋亡之后,他画的兰花叶萧疏而没有根土。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土地被人夺走了,难道你不知道吗?故国已逝,他自己成了漂泊者,在漫漫岁月里无尽漂泊……

他到底在坚守什么?又是怎样的信念支撑着他的坚持?他在《画菊诗》中写道: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无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菊花不与百花同时开放,她是不随俗不媚时的高士,傲然独立。南和北这些词汇都有深刻的情感在其中。“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写菊花宁愿枯死枝头,决不被北风吹落。描绘了傲骨凌霜,孤傲绝俗的菊花。表示自己坚守高尚节操,宁死不肯向元朝投降的决心。这是郑思肖独特的感悟,是其不屈不移且忠于故国的誓言。抱香而死,决绝而凄美。

然而,像独立的菊花一样,他很孤独。对他来说,失去了故国就像是失去了母亲,他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他自称“孤臣”。随着时间的流逝,宋越来越成为一个远去的符号和记忆,慢慢地淡出人们的视线,他曾经的一些朋友也选择了新的开始。

可是他依然坚持,至死坚持。这种坚持必然是痛苦的,然而这又是怎样一种痛苦呢?

我们无法读懂他的心,直到一本书的出现。这本书元朝没有人读到过,明朝也没几个人读到过。那是在明朝11年(1638年),也就是明朝灭亡前6年,在苏州承天寺的一口井里,僧人们发现了一个铁函,就是一个铁盒子。铁盒子里面有一本书,扉页上写着“大宋孤臣郑思肖再拜书”。

这就是著名的《心史》,也叫做《铁函心史》。这是郑思肖用心蘸着血写下的,“呕三升血,方能书此,后当有具眼识之”。梁启超说他读这本书的时候,每尽一篇辄热血腾跃一度。陈寅恪把自己的著作比作“所南心史”,他在诗中说“孙盛阳秋海外传,所南心史井中全。文章存佚关兴废,怀古伤今涕泗涟”。

元军攻下临安的那一年,郑思肖35岁。《心史》就是他生命的后40年所写的诗文汇编,有《大义集》和《中兴集》等,光看这几个名字就知道他的心思所系。

《心史》中的所有文字都饱含血泪,郑思肖讴歌了南宋的爱国志士。痈斥了奸臣佞徒,控诉了元军的暴行,充分表述了自己的爱国与忠诚。他在《过徐子方书塾》诗中说:“不知今日月,但梦宋山川。”在《八励》诗中说:“泪如江水流成海,恨似山峰插入天;”在《二砺》中说:“胸中有誓深如海,肯使神州竟陆沉。”慷慨激越,足征忠肝义胆。

这些诗都使用很直白的表达方式,他自己说“但写肺腑苦,不求言语奇”。语言直接从他的肺腑里流出来,强烈的情感直逼阅读者的心灵。

《心史》是郑思肖将一生奇气伟节之作合为一书的汇编,是其特立独行的证据。他将书埋在井中,只为等待后世的知音。

中国古人著述立言并非为了显摆,而是要藏诸名山传之其人,所以这一行为并不难理解。《心史》在枯井中沉埋达350余年之后重见天日,必将光照千古。

然而《心史》出井后从清朝开始,直至上一世纪80年代历经360余年,始终存在两种迥然不同的意见。一些文人学者肯定《心史》出自郑思肖之手,是真迹;而另一些人则持一种“伪书说”,全盘否定这部奇书的价值。

也许各自有各自的理由,但是有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是如果没有郑思肖那样的奇气伟节,没有那样的才华文思,又有谁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文字可以是委托的,但是那种发自肺腑的情感如何作伪?

《心史》是不朽的,自出世以来,在明清易代及近代民族危亡的时刻,它都生发出一种伟大的精神。鼓舞着一个民族的士气,激烈着民族的爱国心,成为极具战斗力的精神武器。

这也深刻地告诉我们,我们的身上依旧流淌着大宋的血脉。从文化上讲,我们每个人都是大宋遗民。

直到不久前,温家宝总理在回答工商时报记者关于台湾问题时,引用的一句诗:“一心中国梦,万古下泉诗。”这句诗就出自郑思肖的《德佑二年岁旦》,全诗为:

力不胜于胆,逢人空泪垂。

一心中国梦,万古下泉诗。

日近望犹见,天高问岂知。

朝朝向南拜,愿睹汉旌旗。

1318年,宋亡之后39年,郑思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临终前,他对友人说我死之后,希望你在我的牌位上写上“大宋不忠不孝郑思肖”。

这句话不知道会让多少人蒙羞,如果郑思肖是不忠不孝,那么谁又敢称是忠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