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立国三百多年,经济繁荣,文化发达,是中国历史上重要朝代之一。但就国势而论,则自太宗伐辽失败,宋朝即显露武力不振的弱点。加以契丹之外,西夏、女真、蒙古,相继兴起,与宋人竞逐东亚大陆。宋人以积弱之势,为经略外敌或御戎图存,讲求外交,遂成重要国政,其得失影响于国运兴衰者,亦特别巨大。而宋人外交,基于传统经验,联夷攻夷或以夷制夷显然仍是主要策略。本文内容,主要就在介绍两宋历次联夷外交的概要,并对其得失略加评讲。
壹、联夷攻辽与歧沟关之役
以夷制夷的外交思想渊源甚早。从汉初北伐匈奴失败,中原农业社会感到对抗塞北游牧民族不易,为制驭戎狄,发展国势,便萌生了以夷制夷的外交方策。两汉时期,为对付匈奴,经略西域,固己广泛采行分化,联夷,徙胡守塞及使用胡兵等策略。到了唐朝,由于突厥强大,唐室也曾使用分而制之的方法,卒予解决。其后吐蕃入寇,唐室甚至借用回纥之兵,以为应付。可见以夷制夷的政策,在以中原农业社会政权为主体的中国,早己有其传统经验。
汉唐的以夷制夷之论因匈奴、突厥强大而起,相似的,宋代的联夷外交亦展开于太宗攻辽受挫以后。
宋代建国之初,继承后周世宗雄略遗绪的太祖太宗兄弟对于重振华夏声咸,拓展国势,原是颇具自信的。所以太祖得位不久,即曾与宰相赵普商议,谋复燕云,但因趟普力持谨慎,宋代的联夷外交与国运加以反对,方始暂罢。转而先从削平割据着手。及太宗继统,南方悉定,宋廷的注意又转而北向。太平兴国四年(公元九七九年)正月,太宗已不顾北汉与契丹的从属关系,表示「太原我必取之」,并告诉契丹使节,:「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旧,不然则战」(辽史景案本纪)可见宋廷在出征太原之际。实乃心雄气锐,不但对灭取北汉满怀自信,就是击败契丹,恢复燕云也己在计划之中了。在这种情况下,宋人当然还不会考虑到采用借助外力的联夷策略。
太宗亲征太原,虽顺利攻灭北汉,并乘胜伐辽,围攻燕京:不幸高梁河一战,被辽将耶律休哥所败,宋军大溃,辽军追击,太宗流矢伤足,乘驴车走免。丧失军械、粮馈不可胜计。
至此宋人对辽作战信心已受到严重打击。郎分臣僚纷劝太宗改采守势,左拾遗张齐贤更从儒家观点,提出安民养德之说,认为「广推恩于天下之民」、「民既安利,则远人敛衽而至矣」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十)但太宗志切复仇,主战者不堪契丹连番入寇’亦建言速取幽蓟。故宋廷仍积极筹议再举。而对契丹战力既怀戒惧,连络东北诸部,共同对付契丹,以增加胜算的联夷攻辽外交遂告展开。渤海亡后的残余势力则首先成为宋人争取的对象。
渤海与契丹本为宿仇,在辽太祖阿保机灭渤海后,其残余势力仍不断反抗。辽太宗时,介入中原政局,注意力转移;继立的世宗’穆宗则不恤政事,在此有利环境的培养下,渤海残部势力更得滋长,成为契丹的隐患。
太平兴国四年,太宗攻幽州时,曾有渤海酋帅大鸾河等三百余骑来投,宋廷对东北的情况大获了解,高梁河之后既败,为布署对辽再度用兵,即设法连络。太平兴国六年,赐乌舍城浮渝府渤海琰府王诏,约「尽出族帐,佑予兵锋,俟其剪灭,沛然封赏,幽蓟土宇复归中原,朔汉之外,悉以相与。」同年另一渤海残部定安国亦托女真贡使附表来上,表示「契丹恃其强暴’入寇境土,攻破城砦,俘略人民」。故愿「受天朝之密画’率胜兵而助讨,必欲报敌,不敢违命」。太宗特答以诏书,重申前旨,合力攻辽。(宋史.渤海国传)
乌舍据学者考证,即辽史所称兀惹,地在今牡丹江上流。
定安国位置则在今鸭绿江中游及佟佳江流域。他们皆渤海亡后之残余势力,不甘契丹长期役属,愿与宋合作抗辽,宋廷亦把握这种情势,图藉敌忾同仇之心,动以爵赏裂土之利,联合对辽作战,期能分散契丹军力,—举克敌。
公元十世纪后期的东北亚,除渤海残部之外,还有女真、高丽两大势力。当时的女真为部族分立的状态,分布于今松花江以东,长白山及鸭绿江一带,为取得物资,五代时已通中原,宋太祖建国以后,更频频入贡,沿鸭绿江与辽东半岛海岸渡渤海到登州,进行贸易:以马匹、毛皮交换绢、茶与工艺品。其后随着宋朝对马匹需要的增加,这种越海贸易规模也日趋扩大。所以,基于经济的需求,女真与宋朝发展成亲密的关系,而宋朝不但于此获得马匹的补充,并且也透过女真的协助,取得与定安、乌舍等部的连系。
高丽方面,由于契丹灭其同种之国渤海,威胁其北境,又曾遣使后百济,谋共图高丽,故高丽王廷对契丹素无好感,政治态度也一向亲附中原。赵宋建国,即迅速遣使入贡,建立关系。太宗继立,由于经略北方,更主动加强对高丽的连络。以高丽的立场而论,与宋接近,既可输入进步之文物,又可藉北宋之力,牵制契丹、女真。在这种互利的基础下,太宗时期,宋丽关系特别紧密,双方信使往还,封赠通贡,无年无之。而宋朝对高丽加意笼络,当然就是希望在宋辽抗争中,高丽能发挥牵制作用,甚而必要时能发展为共同对辽作战的军事合作。
宋廷为大举伐辽,除外交部署之外,军事上亦于边郡广屯重兵,「只俟严冬,即申天讨」。甚至契丹方面也获有「宋多聚粮边境」,「主将如五台山」的边报。似乎东北亚一场国际大战已迫于眉睫。(辽史.圣宗本纪)但此后数年,定安、乌舍可能忌惮契丹强大,不愿率先挑起战争,所以并无军事行动之消息。宋方亦以连年兵战,议者多请息民。独立进攻更无制胜把握,于是二度伐辽之役,遂告暂罢。
宋朝联合渤海残部夹攻契丹的军事订划虽未即实现,但西元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契丹已面对一种不利的国际情势。渤海残部、女真、鬲丽皆与北宋联通,甚至可能正在酝酿一场联合攻辽的国际军事行动。因此,不论为化解遭受围攻的危机,或维持北亚霸权的帝国声威,及时采取措施,突破孤立情势,已是契丹当局迫切的课题。当时契丹的对策显然是采取强力军事进攻,藉以迅速粉粹反辽联盟。而东北诸部中,鸭绿江女真不但卖马于宋,且位于乌舍、定安两部与宋通路的中途,同时又是契丹进入而丽的必经要冲,如将其制服,既可切断宋朝重要马源,阻绝渤海残部与宋人之连络,又可打开经略高丽的大门。因此,鸭绿江女真成为契丹首先攻打的对象。
大平兴国八年(公元九八三年,辽圣宗统和元年),辽廷以征高丽为名,检视兵马。十月,命宣徽使耶律阿没里等将兵东讨,次年二月,阿没里奏报「讨女真捷」。四月,全军凯旋,阿没里获授政事令。经过此次用兵,契丹势力遂达鸭绿江中下游一带,而且出入高丽之路己通。故略经休息,辽廷又于雍熙二年(九八五〉七月下诏,「诸道缮甲兵,以备东征高丽」
。但以天气尚暑,辽泽沮洳,远道行军不便,乃命耶律斜轸为帅,于九月间,兴师攻打鸭绿江上游的定安国。次年正月,斜轸凯旋,掳获生口十余万,马二十余万及其它物资。至此,不但经略高丽之路已通,就是可能来自渤海残部的侧面威胁也已清除。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雍熙三年正月),宋太宗一面遣使命高丽出兵攻辽,一面命大将曹彬、米信、潘美等分路进兵。
宋人第二次伐辽战争爆发了。
宋大宗二次攻辽。一般皆根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及宋史的记载,认为是辽景宗去世,辽圣宗年幼继位,母后当政,宠幸用事,因而宋朝乘机北伐。(见长编卷二十七,宋史卷二五八)但景宗之崩,在太平兴国七年(九八二),宋廷若要把握契丹国君新丧,嗣主年幼,政情不稳的用兵良机,则北伐行动早应展开,何以又拖延三年余,至雍熙三年(九八六)始告后动。而且辽景宗崩逝不久。宋太宗还下令边州「各务守境力田,无得兰出边关,侵扰族帐及夺略畜产」,「违者重论其罪」。(长编卷二十三)完全是避兔生事的和守态度。相对的,契丹方面,主政的太后则选贤任能,注重刑狱,劝谋农桑,政情平稳,也无可乘之衅。另外,史载此次宋廷北伐决定颇为仓促:
初议兴兵,上独与枢密院计议,一日至六召,中书不预闻。(长编卷二十八)
一日之内,召商枢密六次。且不与宰相计议,显示事机紧急。
因此,宋太宗第二次攻辽,不进军于辽圣宗继位之初,却拖延数年,在契丹积极经略东方,反击亲宋势力之际方始发动,并且还通知遭受契丹威胁的高丽共同进攻,这显然说明时机的选择是着眼于契丹军力分散,以及联夷外交下高丽的同仇敌忾,而不是契丹主少,母后专政。所以才为了把握戎机,匆促命将出师。
宋太宗经数年外交部署,虽因契丹主动反击亲宋势力而获得北伐良机,不幸歧沟关一役,仍为契丹所败。此后辽军乘胜,频频深入寇扰,河北大受摧残,太宗深为追悔,曾面告大臣,「卿等共视朕,自今复作如此事否。」(长编卷二十八)因此,歧沟关一战可说打垮了宋人对辽作战的信念,不得不改采守势,联夷攻辽的政策,恢复燕云的大计,皆告搁置。后来高丽遭辽攻打,遣使请宋出兵伐辽,宋朝也加以拒绝了。
由于歧沟关之败,北宋联夷攻辽以复燕云的策略目标是落空了。推究其因,当然宋军缺乏临敌制胜的战力要负主要责任。其次,渤海残部与女真的力量薄弱,禁不起契丹打击,以及高丽敷衍观望,不能发挥牵制合击的效果,也有关系。但契丹在连续用兵东方之际,仍能迅速将主力转移,应付宋人的进攻,而且保持充沛的战力与高昂的士气,似乎更是整个策略成败的关键。据辽史记载,经过一场寒冬征战,讨平定安国及附近女真的契丹东征军,甫于二月中旬还军归朝,而三月初,宋军已三路入境。辽廷即「诏趣东北兵马,以为应援」。耶律休哥得此后援,乃转守为攻。破宋军于拒马河,又败之于歧沟关。
耶律斜轸则驰赴山西,克复诸州,并亲自设伏,陈擒骁将杨继业。继业号无敌,攻据云、朔数州,及其败死,宋诸州宋将皆弃城遁。影响不可谓不巨。(辽史卷十一)契丹具有如此优越的机动力与持久战斗力,难怪能成为当时威霸北亚的超强。宋军既乏临战制敌之力,遂至功亏一篑,所谋无成。对辽政策也转而弃战谋和。终有澶渊之盟的订立。但由于燕云未复,「北虏」的威胁,也就成为北宋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贰、联番制夏与德明就抚
北宋到太宗时期,不但伐辽失败,造成重大国防问题。另外在西北也因企图吞并西夏不成,引起边防严重困扰。西夏可以说是唐末藩镇割据的残余。唐僖宗中和元年(八八一),黄巢攻据长安。陕北党项羌酋拓拔思恭助唐讨贼有功,被命为定难军节度使,统有陕北数州,后长安克复,唐室封思恭为夏国公,赐姓李,此即西夏的起源。西夏割据陕北,历时百年。到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九八O),西夏由李继捧继统,但宗族不服。时宋已削平诸国,割据势力惟余西夏李氏,如能加以撤藩,和平统一,自为宋廷所愿。加以伐辽新败,若得夏人献土,亦可补声威之挫。所以太宗在太平兴国七年,遣专使征召继捧入朝,遂并其所领五州之地。但西夏部族本非汉种,割据政权有其种族特性。故李继捧入朝献地,其族弟李继迁即纠合棠羽,连络族众,以兴复为号召。西北边患遂起。
李继迁叛后,请降契丹,辽圣宗妻以公主,声势渐振,宋廷则以北鄙不宁,甚至有岐沟关之败,无法专力对夏,终太宗之世,剿抚无效,边扰日甚。
至道三年(九九七),宋太宗去世,真宗即位,为解决西北并扰的困局,朝臣弭兵之论大起。对西夏问题也一意用抚,以期收拾边局。故真宗初立,即遣使谕李继迁,依其要求,授为定难军节度使,尽予李氏旧有五州之地,复赐姓名,期弭边患。但继迁声势骤涨之后,野心更大,已不以恢复故土为满足,咸平元年(九九八),边警后起,麟、府、鄜、延等陕北州郡频频告警。甚至西北重镇灵州(今宁夏灵武)粮运断绝,陷入孤危。时河北边警未解,于是在西北交困的难局之下,宋廷不得不又采取以夷制夷的政策,进行联吐蕃以制西夏。
吐蕃在唐朝中叶盛极一时,唐室饱受威胁,至唐末衰落,五代时期已微弱不足道,其东方部族以凉州(甘肃武威)、鄯州(青海宁夏)为中心,散居甘青一带,各成部落,不相统属。至北宋初年,情况犹然,而当时宋廷经营方向首在统一内部,避免生惹边事,且需要吐蕃马匹以供战备,故对吐蕃专以恩抚羁縻为策。而蕃族亦以卖马为利,倾心于宋。淳化年间(九九O一九九四),宋太宗曾遣丁惟清往凉州市马,因蕃族之请,遂留知凉州府事。宋廷亦授凉州六谷蕃酋折甫喻龙波为保顺郎将。宋朝与凉州吐蕃的关系大为增进。到了太宗末年,由于继迁势力日大,威逼吐蕃,劫扰宋蕃马匹交易,宋蕃以利害一致,故双方即从经济为主的友好关系进一步酝酿为共同对夏的军事联盟。
至道二年(九九六),宋朝出兵攻讨李继迁,吐蕃折平族已上言部落为继迁所侵,愿会兵灵州,以备讨击,太宗当时尚有自信对付西夏,故仅「赐币以答之」,及宋师进讨无功,真宗即位,归还西夏五州,反而导致西夏势张,边患更为严重,于是笼络吐蕃以弱西夏,遂成宋廷西北边防政策重心。咸平四年(一OO一),久遭继迁围困的灵州情势危急。宋廷弃守难决。这时吐蕃回鹘皆因不甘西夏侵迫,要求与宋朝合兵击夏,于是双方军事合作的时机顿告成熟,宋廷特授西凉吐蕃潘罗支为盐州防御使,以次各酋豪为怀化将军,并遣专使前往册命,「藉其戮力,共讨继迁」(长编卷四十九),接着更采纳吴淑「以夷攻夷」的建议,下诏:「西蕃诸族有能生擒李继迁者,当授节度使、赐银、彩、茶六万。斩首来献者,授观察使,赐物有差」(长编卷五十)而吐蕃诸部中,凉州潘罗支堪为最强雄长,故宋廷特命专使,拟前往凉州,谕其进攻继迁。但潘罗支不待宋使之行,已主动致书宋边,请示出兵日期,以便配合。宋朝命其「宜整师旅以俟,出师即往报」,宋蕃夹攻西夏的计划已告确立。但联合的军事行动迟迟未见展开,久困无援的灵州卒于次年三月陷落,宋军防线太幅后撤,联蕃攻夏的计划落空。
此次宋蕃联合攻夏的布署,由于吐蕃态度积极,宋朝也急于解灵州之围,双方合作理应顺利,结果未见行动,坐视李继迁获得重大胜利。此固缘于继迁机警过人,常能先发制人,掌握战局主动,但宋人秉持传统观念,视外族为豺狼,不可信任,以致疑惧滋生,决事迟滞也有关系。所以宋真宗命梅询、宋沆出使潘罗支时,指示说:
朕观盟会图,颇记土蕃反复,狼子野心之事,今已命王超等出师,若难为追袭,即灵州便可制置,沆等不须遗。(长编卷五十)
可见虽然宋朝已决定出兵援灵州,却无心与吐蕃确实合作,如果没有把握追击李继迁,便不通知吐蕃出兵。
继迁攻陷灵州,建以为都,野心更张,大力向河西发展,威诱吐蕃,欲收为己用。但潘罗支仍亲向宋朝,并请进兵会攻继迁,收复灵州。这时宋朝也顾虑如果吐蕃落入西夏之手,西北尽成继迁势力,其祸更巨。所以为争耳又吐蕃,威平六年(一OO三),升授潘罗支为朔方节度使。宋制素少以节铖颁外夷,今毅然授潘罗支以方面之任,可见重视之一般了。但实际宋廷此次结好吐蕃的用心,主要仍在巩固马源,及制衡西夏。对联兵会攻,并不积极。所以潘罗支屡请会攻继迁,宋廷朝议仍认为「西凉去渭州限河路远,不可预约师期,第诏令常为之备,俟贼侵轶,即命边兵掎角」(宋会要方域部卷二十一)已形同观望了。
宋蕃联兵攻夏虽未实现,但继迁以西凉水草丰美,潘罗支不为所用,故不待宋蕃行动,又主动西进,威平六年十二月,攻陷凉州,丁惟清被杀。幸而潘罗支诈降,阴集诸族合击,继迁大败,中流矢,不久去世,而西北边局也意外获得缓和。
李继迁挫死西凉,子德明继立。潘罗支也于半年后,被亲附继迁的部族所谋杀。时契丹大举南犯,真宗议北征而深念西鄙,所以继续推行连结吐蕃的政策。追赠潘罗支为武威郡王,遣使赙恤其众,并以其弟厮铎督继为朔方节度使,尽领潘罗支旧职。
当宋受逼于辽,吐蕃新易其主之际,西夏德明亦以初即位,政权尚未十分稳固,新获之地亟须整顿经营,久战之师亦待休息,故对宋态度转变。而真宗时期的宋廷亦以靖边为务,欲藉继迁之死,收拾边局,因而诱以财货之利,招纳德明。于是继澶渊之盟的成立,宋夏也于景德二年(一OO五),展开和议。次年,和议成立,德明降宋,受封为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依例恩赐给俸。宋廷并晓谕诸蕃,各守疆界。纷扰二十余年的西北,获现和平之局。
综观此期宋人联蕃制夏外交的推行,实迫于继迁之扩张,西北动荡。然联盟结成以来,吐蕃跃然救试,宋人却疑忌吐蕃,渐而转成利在夏蕃分立制衡的心理,以致联兵攻夏行动迄未展开,坐今继迁北陷灵武,西破西凉。但是也由于宋朝连结吐蕃收效,终致西夏进攻凉州,继迁败死,西北边局顿然改观。
事虽出于意外,却不能不说是联蕃制夏政策的重太收获了。
宋真宗与辽订立澶渊之盟,结束对辽战争,又以联夷制夷政策,成就了西北和局。此后数十年,宋朝兵戈息止,两河陕陇恢复安定,遂能文风蔚起,开展繁荣富盛的太平时期。
参、以辽制夏与庆历相议
德明降宋后,臣事两朝,、经营商利,日益富强。同时利用宋廷之姑息厌兵,专力西向,谋取河西走廊。大中祥符八年(一O一五),攻破凉州,六谷蕃部残破。幸而此时吐蕃赞普后裔唃厮啰崛起青堂(青海西宁)、邈川(青海乐都)一带,拥 兵数万,羡中国贸易赐予之利,输诚于宋,与夏对立。宋廷为保马源及制衡西夏,亦特意笼络。西北边局得以维持二十余年的平静。但到了德明之子元昊年纪渐长,西北危机又起。元昊为西夏雄杰之主,长于攻战,富于政治野心,对其父利宋贸易,臣事唯谨,不以为然。宋仁宗天圣六年(一O二八),元昊攻陷甘州(甘肃张掖),回鹘溃灭,乘胜夺取西凉。西北烽烟大起。不久德明卒(一O三二),元昊嗣位。不但联姻契丹,扩充国势,同时大攻青唐诸部。准而攻占瓜(甘肃安西)、沙(甘肃敦煌)、肃(甘肃酒泉)三州,尽有河西之地,括土三千里,掌握了水草丰美,且为中西交通孔道的河西走廊全境,威望大增,遂转而进行称帝建国的王霸事业。北宋另一次重大危机亦告爆发。
仁宗宝元元年(一O三八),元昊筑坛受册,正式称帝,并遣使如宋,要求称帝改元。宋朝对西夏向河西的扩张,没有警觉,及元昊称帝,却强硬对付。不但关闭榷场,停止互市,筹议出兵,并诏削元昊赐姓官爵,揭榜于边,募能生擒元昊或斩首来献者,即以为节度使。不久元昊主动进攻宋边,宋夏战争遂起。
自太宗西北用兵不克,以夷制夷已成宋人传统对外策咯,故元昊称帝,宋臣即纷议联结吐蕃,以夷攻夷。为此,仁宗即遣使吐蕃,授唃厮啰为保顺节度使,赐帛二万匹,令背击元昊 。及康定元年(一O四0),三川口之战,大将刘平败死,关陕大震,情势急迫,宋廷急诏唃厮啰速领手下军,径往夏界攻 敌,仍赐袭衣金带、绢二万匹。是年夏,宋决讨元昊,又遣专使谕唃厮啰助讨。另遣别使往河州(甘肃临夏)谕西蕃瞎毡出 兵讨贼。并在陕西州县特设馆驿,专供招待吐蕃商使来往。称之曰「唃家位」(邵雍闻见录卷十三)宋朝对吐蕃攻夏的期待虽如此殷切,唃厮啰亦约尽力无负,但终未见具体行动。而宋 军先后又有好水川,定川之败。藉唃厮啰攻元昊之策既未收效 ,宋廷只妤渐采备御之策,利用吐蕃攻夏之说,亦赵沉寂。
宋人为制元昊,对吐蕃之笼络,军事之积极,远过于真宗之对潘罗支,然夹击之议终不能行。推究其因,实乃吐蕃分裂及元昊进行破坏所致。原来唃厮啰初娶李氏,生瞎毡、摩毡角 。又娶乔氏,生董毡。后李氏宠衮,斥为尼,二子被锢。李氏党不服,拥母子出奔。瞎毡据河州,摩毡角据邈川,唃厮啰不 能制。元昊乘机以重贿间之,阴诱酋豪,吐蕃势力因而大衰。
宋廷虽同时笼络其父子,但嫌隙已深,分裂如故,仅能自保。
唯吐蕃既利宋赏赐贸易,亦不愿投入西夏阵营,对西夏尚有相当牵制作用。
元昊称帝之初,宋臣僚多主强硬,但经三川口,好水川两役,宋军败没,主战派气夺,不得不转采守备之策。而增兵设守,军需浩繁,宋人咸感西事日艰,和议论乃渐告抬头。庆历元年(一O四一),担任延州统帅的范仲淹曾致书元昊,以财货通市之利,劝其弃战言和。知谏院张方平也建议宋仁宗,乘南郊大礼,降赦招纳元昊。西夏方面,由于战争消耗,贸易中断,也已物价飞腾,公私交困。但元昊恃胜狂妄,和议仍未展开。
宋朝既无力制服西夏而反为所困,影响所及,遂引起契丹的觊觎,乘机胁迫宋朝,图取利益。宋人再度面临西北交逼的危机。
庆历元年十二月,辽兴宗以伐宋诏谕诸道、会诸军于燕,为威迫之计。继于次年正月,遗使入宋,要求瓦桥关南十县故地,并质问宋兴师伐夏及沿边疏浚水泽,增益戍兵的缘故。幸而宋朝对此早得情报,有心理准备。一面建大名为北京,整军备战,表示抵抗的决心。—面派富弼赴辽谈判,以维护和平关系。
庆历二年闰九月,宋军对夏战争,又有定川之败,至此,宋朝和谈之意更决。这时宋辽增币协议刚成立,辽使来宋,表示西夏有意求和,于是和谈之门开启。宋朝传告元昊,若能称臣纳款,以息彼此之民,朝廷礼数必优于前。宋朝招抚之意迫切,但元昊挟军事胜利,谈判态度仍甚强硬,坚持不肯放弃帝号。宋朝只好再通知契丹,请辽兴宗依约,劝谕西夏降服。而西夏在宋朝岁赐贸易之利招诱下,仍只愿称男而不称臣,宋朝因为西夏称臣于辽,若不臣服于宋,恐有后患,所以对此也不肯让步。后来元昊为多得货利,愿以岁卖西夏所产青盐十万石,及增岁赐之数为条件,纳款称臣。宋朝同意增岁赐至二十五万,至于青盐,因关系宋朝官营之解盐销路,且予夏太多,恐引起契丹再生枝节,所以不能接受。僵持到三年十二月,元昊虽同意称臣,却坚持通市青盐,增岁赐至三十万,宋廷不允。
元昊怒掠秦州,宋夏和议已濒于破裂。但在此僵持之际,辽夏却爆发了冲突,使西夏态度骤然转变。
宋辽增币交涉,宋方以增付十万为代价,由辽谕夏降服,辽兴宗满怀信心,以为指呼之间,便令元昊依旧称臣。不料元昊数胜宋师,雄心益炽,自称西朝,以契丹为北边,对契丹迫和之谕,不甘服从议久不决。而兴宗素以强盛夸中国,对元昊不受约束,遂以为耻,思加讨伐,以立威望。此外,元昊娶兴平公主,为兴宗之姊,元昊待之甚薄,怨病而死,兴宗更为不平。西夏方面,以辽向为对宋同盟,今契丹却利用夏与宋战之机会,坐取增币之利,反而迫其向宋臣服,积怨遂起。此时适有契丹西南部分党项羌族叛附西夏,元昊受之,并出兵援护。兴宗大怒。决心伐夏。
庆历四年七月,辽遣使告知宋朝将伐西夏,并以「元昊负中国,当诛」(长编卷一五一)为借口,要求在辽夏交战时,如元昊求和称臣,宋廷应予拒绝。接着在十月间,辽就动员骑兵二十余万,分三路渡黄河攻夏,但元昊诱敌深入,辽军入境四百里,即为所败,死者不可胜计。
辽夏冲突既起,宋夏和议遂急转立下。因为元昊恐两面受敌,闻契丹来攻,印放弃顽强的谈判态度,遣使入宋,表示接受岁赐二十五万五千的最后条件,而称臣纳款。宋朝虽顾忌契丹的态度,一时朝议纷纷。但终于采取了比较主动的策略。遣使告知契丹,宋夏达成和议,事在辽夏冲突之先,故宋方难拒西夏的称臣纳款。并于十二月间,正式遣使册封元昊。宋夏和议遂告成立。另外宋朝曾于九月间,先告知西夏,即将遗使封册,这也使元昊得以专力抗辽。辽师既败,遂不敢轻宋。宋朝可说既舒北忧、复解西师。进而争西东亚国际运用的主动地位。这应是宋廷数年间,博采群议,运用财货,以夷制夷的外交收获。(参见陶晋生.宋辽关系史研究)
要之,当元昊之叛,宋人以承平已久,天下富盛,乃采强硬政策,谋制西夏。不料西师屡挫,甚至引起契丹要索,西北交困。至是宋廷以实力不足,只得藉财货外交,对辽让步,以夷制夷。从而引发辽夏战争,元昊亦称臣纳款。虽然仍不能免于岁币买和之讥。但总是解决了危机,安定得以恢复了。
肆、联金灭辽与靖康之祸
宋人自太宗伐辽失败,到真宗订盟输币,恢复燕云的大计不得不告搁置。但澶渊之盟订立不到四十年,契丹乘宋败于夏,勒索关南地,宋被迫增币二十万始获解决,而且在交割文书中,使用不平等的「纳」字。仁宗为此,曾当大臣之面,落泪涕泣。负责交涉的富弼恳请益修武备、匆忘国耻。神宗青年继位,厉行新政,更强调「北方乃不共戴天之仇,反捐金增数十万以事之。为子孙者宁有是乎」。显然图燕复仇,实为变法图强的目的。其后哲宗、徽宗两朝,新党执政,亦以绍圣。崇宁为号召,可见其一贯政策之所在。
宋朝变法,虽志在图燕复仇,但对契丹之强,却深怀忌惮,故其步骤是先灭取西夏,以断匈奴右臂。主持变法的王安石曾正告神宗:
方今四夷,南方事不足计议,惟西方宜悉意经略。经略西方则当善遇北方,匆使其有疑心。缘四夷中,强大未易兼制者,惟北方而已。(长编卷二三六)
在这种计划下,有神宗元丰年间之五路伐夏,虽兵败灵武,所谋不成,但哲、徽两朝仍继起图功。尤其徽宗崇宁以后,更以童贯总兵,摧破吐蕃。收复涅鄯,继而深入河陇,攻逼西夏,终使西夏势屈,向宋谢罪请和。新党以开边有成,又有宿将精兵可用,好事之辈,遂倡兴北师。适女真崛起,契丹不支,在联夷攻夷的传统经验下,海上邀盟,联金灭辽,就成宋人图燕复仇的良策了。
阿骨打得金使之报,认为宋意绝好,遂自行攻辽。宣和四年(一一二二)正月,破辽中京,三月入西京,天祚西奔。留守燕京的契丹大臣拥赵王淳为帝。宋相王黻鉴于辽师屡败,内部分裂,国力大衰,燕地可取。否则为女真所得,中国不免事之。且若独立取燕,可免岁币及盟约的约束。而童贯以平方腊之乱,亦自信军威大振,请举兵图辽。于是徽宗意动,不顾大臣郑居中等的反对,命童贯督西师诸将北进。但在五月间,范邹一战为辽所败。徽宗闻败,大惧,即命班师。适耶律淳于六月病死,其妻萧氏听政。王黻闻讯,力主再战,徽宗乃复命童贯治军。九月,辽常胜军帅郭药师又以涿州来降。箫后为此遣使奉表请称臣,惜童贯不受,并遣刘延庆将兵十万北伐,然仍为辽所败。士卒蹂践,军实委弃,狼狈更甚于前。
宋军初次攻燕,金人恐宋先取燕京,岁币不可得,即主动遗使来议。宋朝由于兵败范村,又思利用金人之力,故遗赵良嗣等赴金报聘。重申前约,义无更改。但却把夹攻解释为宋进兵至燕京,金亦自古北口等处进兵至燕京。而且仍要求事后平营等州也给宋朝。金人则坚持夹攻灭辽之后只交宋人燕京所属六州(平、营不在内)。宋廷还不肯放弃,而童贯以二次攻燕失败,己完全失去作战信心,竟密遣王镶赴金,请金依约进攻。十二月,阿骨打三路进兵。萧后等出走,燕京遂为金人所据。
燕京的攻陷,全为金兵之力,宋人毫无夹攻之实,金人轻宋之心大启。因此在归地交步时,虽未拒绝,却漫为要求。宋朝为速成复燕之功,曲意迁就。除原许岁币五十万之外,另输燕京代税钱百万缗。为换取山后诸州,又同意犒军绢二十万匹,及借粮十万石。宣和五年四月,金使持誓书以燕京六州来归。至此,经过三年多的往返交涉,宋金盟约始正式缔订。宋军随即入燕,但所在金帛,富户皆为金人席卷而丢,宋人所得,几为空城。
宋以军旅难恃而心切燕云,至不惜联金灭辽,本非得计。
但宋不伐辽,辽亦将亡。宋人委曲求全,施以厚币笼络,终使燕地归宋,故联金灭辽,尚非全无所得。遗感的是宋人既自知无一战之力,则理应善守信约,勤修武备,免予金人启血半之机,期维持和平于相当岁月。不料宋廷在下列三事却处置乖方,致复燕年余,金人即败盟南侵。
一、纳张觉之降:金撤兵东归,驱迫旧辽官吏富户东徙。燕民流离道珞,不胜其苦,遂说平州守将张觉叛金降宋,纵燕民复业。徽宗竟采信王黻的建议,诏命接受,厚加安抚。及金重兵来攻,觉败逃投宋。宋纳而匿之。后因金人来索,并责纳叛,宋又杀觉,以其首级与金。金既不满于宋,而燕之降将及常胜军亦告解礼。
二、西京交地纠纷:宋金曾协议以粮十万石及银绢二十万为代价,辽西京之地给与宋朝。而金帅粘罕以宋人招纳叛亡,违反盟誓,反对与宋。结果只交割了武、朔二州。而金人索所许之粮,却为宋两河燕山路宣抚使谭稹所拒,金人更加愤恨。
三、宋谋联残辽:由于宋金交恶,而辽天祚帝尚有残余势力,宋廷竟又异想天开,遣番僧以御笔绢书诏诱天祚,欲迎其入宋,待以皇弟之礼,留为后用。事为金人所知,遂有南侵之意。
宣和七年(一一二五)二月,天祚被俘,辽亡。至是金别无他顾。这年十一月,金兵即分东西两路,大举南下。宋金盟好破毁。东路金兵由斡离不统帅,由于郭药师叛降,燕京迅速被陷。至于河北边防,因太平日久,早已废驰败坏,故望风奔溃。金兵费时不过月余,即已渡河犯汴。而徽宗闻金兵南寇,即禅位太子,离汴出走。钦宗仓促继位,如何应付局势,全由朝议左右。当时大臣多认为金兵势强,京城难守,主张钦宗离京避敌’再图恢复。独李纲坚持迎战御敌。他强调天下城池未有如都城之固者,舍此何之。此外更举澶渊之盟的历史经验以斥避敌之非。他说:
昔者契丹拥百万之师,直抵澶渊,当时若从避幸之请,岂得天下太平百有余年,赖祖宗之灵,社稷之福,寇莱公坚欲御驾亲征。鸾舆既渡,遂殄挞揽,戎人丧气,遣使请和’河北遂复。今日之事与之同矣,岂可缓也。(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十七)
钦宗受此激励,一度下诏亲征,寻又改为留京御敌。并以李网为「御营京城四壁守御使」,总司其事。
宋朝原采强干弱枝政策,屯劲旅于京师以制天下,但其后为防备辽夏,禁旅外移日多,京师兵力日趋薄弱。徽宗以后,蔡京、童贯相继用事,开边西北,京防更为做坏。故徽宗闻金兵南下,急急下诏勤王,又禅位出走。李纲总司城守,即以兵力不敷使用,只好榜募敢勇效命,甚至令百姓上城,协助守御。汴京战备如此,当时情势可谓危殆。因此,钦宗虽勉强留汴,却心怀恐惧,另遣使节赴金求和。而斡离不以西路军被阻太原’未能来会,攻汴不易。故仅元月七、八两日攻城不克,即遣使勒索金帛,及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等事为退兵条件。钦宗用主和派之言,已决定接受。这时刚好西北宿将神师道督部分秦凤兵入援,四方勤王之师亦渐集城下。钦宗转用李纲急战之论。惜二月一日,宋军夜袭金营失败。宋廷大惧,罢李纲以谢。遂屈从金人要求,尽括京城金帛以付,并割三镇。斡离不以悬军远入,且宋西北边军入援,不无顾忌,因而饱载退师。
这次汴京解围,并非守城宋军一战克敌,或城防坚固,金人屡攻不逞。而是粘罕受阻太原,关陕西兵大举入援,金人心存顾忌,宋廷又以土地、金帛饱餍所欲,方始换得的屈辱结果。宋人既惧金虏难当,理应谨守新盟,避免纠纷,并整军经武,以图将来之恢复。但金兵甫退,困李纲等主战派之反对,宋廷悔割三镇。并谋策动降金之辽将为内应及联西辽以报仇于金,而其书函皆为金人所得。于是金廷益怒,复于八月,分兵两路南侵。这时入援之关陕边军已因奉命赴援三镇,相继败覆,故金兵所过辄破。十一月,汴京又告警被围。
金人二次南寇,来势较前役凶猛,但宋廷之应付仍甚慌乱。钦宗一面改用主和派,—面又遣使求和。而对金人坚索的三镇是否割弃,则争议不决。直到金兵逼临黄河,始决定割让三镇,但金人又改欲画河为界。等到钦宗决定接受条件,金兵已经渡河了。另外,对于钦宗是否离京避敌,也一再争论。老将种师道罕皆主避敌,钦宗却不能迅速决断。最后领开封府何卤入见,强调周之失计,未有东迁之甚者。钦宗以足顿地曰:今当以死守社稷。(续资治通鉴卷九十七)守城之议遂定。未几金兵围城,更以何卤为相,主持大局。
钦宗虽又在何卤以历史经验说服下,再度留京应敌,实际上却也遣使许割两河,期循前役,守城约和,化解危局。但当时汴京武备之薄弱,较之年初,更为恶化,有谓仅卫士三万可用者。而金兵东西两路,全师十万,攻城之强猛,远非前役可比。在这种敌寇凶劲,外无强援,内乏练卒的危急情况下,刚断寡谋的何卤竟乞灵于术士郭京,以市井无赖出战,致为金兵所乘。守城仅二十余日,京师即告沦陷,遂至和无可议。
平情而论,北宋末年,金以方兴之锐,破辽如摧枯拉朽,而童贯以秦晋素战之兵,两次伐燕,皆为辽所败,宋弱金强,其势甚明,故联金灭辽,非为得计。但在宋人财货笼络下,终究得偿复燕的宿愿,因此尚非全无是处。宋人之误是复燕之后,敔衅召寇。而取祸之尤,则是钦宗胸无定见,和战徘徊。不顾汴京空虚,采取了景德冒险迎敌的策略,却背弃了真宗持重守盟的态度。主和者畏思无谋,主战者轻躁致败,卒有沦亡之祸。可见靖康之祸,并非联金灭辽的必然结果,而是人谋不臧的意外国难。当然,历史经验对北宋国是的影向。也是深值吾人省思的话题。
伍、联蒙灭金
汴京沦陷,徽、钦二帝被俘后,宋高宗采取避敌、抗战、求和的方针,经十余年的战争,终于与金再成和议,成偏安之局。此后虽有完颜亮南侵被弑与孝宗北伐失败,及韩侂胄开边 丧师,宋金关系大致维持稳定。直到十二世纪末年,蒙古诸部渐强,对金的威胁日益严重,东亚大陆的国际形势才增加—个强力的变动因素。这时南宋对蒙古的兴起颇为注意,常令赴金使节随时询访。有的报告认为其人骁勇剽悍,意气方锐,金国受此侵扰,久而兵连祸结,危亡之兆,端在于斯。而韩侂胄的 北伐,其中一部分的诱因就是以为金为蒙古所困。情势可以利用。
韩侂胄北伐的同年(一二O六年),蒙古铁木真即汗位建国,数年后即发动大规模的攻金战争,东亚大局为之骤变。金兵经过三年的抵抗,势渐不支,遂于宋宁宗嘉定七年(一二一四)迁都至汴,凭借黄河及潼关之险,阻抗蒙古。宋人如何处理这种新形势,一时议论纷歧。一则担心金都南迁,对宋不利。另外也顾虑新兴的蒙古是南宋更大的威胁。所以虽然不少人认为金是必报之世仇,应把握金为蒙古所逼的机会,断绝与金的屈辱关系,将岁币移用于边备,振奋民气。但也有人认为金固为宿仇,却为当前的屏障,宜遣使予币,使得拒鞑。由于对金的畏惧,当时宰相史弥远倾向扶金以为屏障的主张。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金国有适当的善意对应,宋朝是可能采行助金抗蒙的政策的。可惜在金迁都汴京后,宋遣使赴金贺节,并向金宣宗表达减少岁币的愿望。金国不但没有同意,反而在嘉定十年,利用蒙古主力西征的机会,发动对南宋的侵略,以为取偿之计。金国的南侵,迢行了七年,损耗了实力,更严重的是加深南宋对金的仇恨。宋助金抗蒙既不可能,联蒙攻金之论遂告抬头。
由于金人大举南侵的剌激,宋朝开始遣使与蒙古连络。蒙古也因攻金不易,企图假道宋境,所以对与宋通好,表现积极。双方使节往返,似颇热络。但不久,宋朝又对此趋于冷淡。
因为联金灭辽的教训,使宋人不得不谨慎。如真德秀强调「蒙古之在今日,无异昔者女真方兴之时,一旦与吾为邻,亦必祖述女真已行之故智。」(真西山集卷五)另外,也有人认为蒙古兴起,万一占取中原,与宋为邻,也无非是景德之契丹,建炎之女真。同时金国方面,嘉定十六年(一二二三),金哀宗继位,也改变政策,在第二年宣布停止对宋界的攻掠。宋金和平恢复。联蒙的行动随之作罢。
南宋在史弥远当政之下,虽然对通好蒙古,采取谨慎的态度,但对蒙古崛起可能带来的威胁,并无警觉。只知被动维持现状。无意改革弊政,强化边备。一幅因循苟安的景像。因而在应付金、蒙的问题时,越来越陷于被动与劣势的地位。
宋理宗宝庆三年(一二二六),成吉思汗灭西夏,次年去世,未及完成灭金的计划。但他临终时,留下假道于宋以灭金的遗训。指出金精兵在潼关,南捂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宋。则下兵唐、邓,直捣大梁。破之必矣。(元史卷一)绍定二年(一二二九),窝阔台继承汗位,又大举攻金。金北凭黄河,西掘潼关,蒙军仍少有进展。于是假道宋境灭金,成为不得不采用的战略。
蒙古对宋假道,是用蛮横的武力强行方式。绍定四年三月,蒙军自宝鸡越秦岭,攻入宋境,连陷陕南川东要地。所至辙肆为寇掠破坏,甚至全城屠杀。然后向宋人提出假道的要求。
四川制置使桂如渊御敌无方,遂在蒙古重兵的胁迫下,同意提供蒙军粮草,并派人担任向导,引蒙古军通过宋境,进入河南。金人闻警,急调大军堵截,但次年正月,钧州(河南禹县)
附近一战,金军大败,主力尽丧。黄河天险亦失,汴京危急。
六年六月金哀宗奔蔡州(河南汝南),为蒙军所围。
联金灭辽,议起于宋。联盟灭金,则主动为蒙,绍定五年十二月,蒙古遣王橶使宋,议夹攻金国。朝臣皆以为可遂复仇之举。虽有人提醒宣和海上之盟,迄以取祸,不可不鉴。理宗不听,即命京湖制置使史嵩之遣使报许。次年双方议定,合攻蔡州。(宋史纪事本末卷九十一)另一方面,金则遣使来宋,以唇亡齿寒之理,欲说南宋,同御大敌o但为宋所拒。(金史卷十八)这年(一二三三)十月,史嵩之命孟珙、江海率军赴蔡州会攻,并助济蒙古军粮。金兵虽顽强抵抗,终难挽颓势。
激战至吹年(理宗端平元年.公元一二三四)正月,宋军首先登城。蔡州遂陷,金哀宗自缢,金国灭亡。
宋蒙灭金以后,双方各自退军,大致以陈(河南淮阳)蔡二州划界。但为时不过半年,双方战争即告爆发。宋蒙由联合灭金,迅速变为正面军事冲突。不过这并非重踏宋人联金灭辽的覆辙。因为宣和之约坏于金兵败盟南侵。而蔡州之约则败于宋人的主动北伐。事实上,金国亡后,以赵范、赵葵兄弟为首的宋朝边帅就提出乘时抚定中原,彷金人守河据关的建议。这种恢复之说,当时除宰相郑清之极力赞成之外,遭到许多人的反对。他们认为以南宋的国力,无法取河南,纵取之,亦不能守。当务之急是改革毙政,增强军备实力,不可轻举妄动。(宋史卷四一六)而理宗皇帝因权相史弥远去世,初亲国政,一时颇想有作为,建立功业,又以灭金成功的鼓励,遂起了恢复失地的愿望。于是宋廷授赵范为两淮制置大使,节制沿边军马,刻日进兵。六月,宋将全子才、赵葵相继率军进发。沿途所过,类皆空城,一片残破荒芜景象,亦未遇敌战斗,故顺利方公七月进入汴京、洛阳。但蒙古敛兵北退,并非要放弃河南,而是伺机待发。当宋军在进兵途中,窝阔台即召诸王集议,定下灭宋方针。故宋军入洛阳不久,即遭蒙军突击,加以粮运不继,被迫撤退。蒙古军乘势掩击追杀,宋军大溃,所得诸地复失。
蒙古既有灭宋的方针,又有宋军进侵汴、洛的借口,当然不会放弃攻宋良机。端平二年(一二三五)春,蒙古除发动第二次西征之外,另由皇子阔端、曲出等帅师,分别从四川、京湖、两淮大举攻宋。寇川蒙军陷沔州(陕西略阳)、阶州(甘肃武都),入成都,屠民焚城而去。京湖方面,蒙军屠枣阳(湖北枣阳)、德安(湖北陆安),陷襄阳,直抵江陵,谋渡长江未成。适因曲出去世,川、湖蒙军北返。战局始告缓和。两淮地区则宋军防御较成功,蒙军攻光州(河南黄川)、庐州(安徽除县)、真州(江苏仪征)皆不下。虽然曾一度到达建康(南京)对岸,也为宋军挡住。退军而去。但为时不到一年,蒙军在度南下,蹂躏西川、两准州郡,直到淳佑元年(一二四—),窝阔台去世,此后数年,由于蒙古汗位未定.,政局动荡,对南宋的攻势才告灭缓。、(参见胡昭曦.宋蒙关系史)
联蒙灭金,宋方由于蒙古主动邀约,当时金己难免灭亡之运,宋若拒蒙古之邀,可能为蒙古所侵,也会引起蒙古的不满。加以宋军在灭金之役中,表现不错。所以南宋与蒙古会师灭金之举,并非失策。固然男宋接着北伐,引发了蒙古的南侵。
但蒙古原有征服宋朝的野心。所以端平入洛,只是给蒙古很好的南侵借口而已。至于南宋灭亡,是四十多年以后的事,自有其和战过程的转折为因果。不是联蒙灭金所应负责的。
结语
从前面的论述,我们对宋代的联夷外交政策可进一步得到三点认识:
(一)由于宋太宗伐辽失败,宋朝暴露武力难恃的弱点,以后联夷攻夷或以夷制夷就成宋朝对外经略或御敌图存的惯用策略。北宋时期,这替联夷外交多由宋人主动。南宋时期,则以联金灭辽的教训,对联蒙外交较为谨慎被动。
(二)虽然联夷外交中,联金灭辽与联蒙灭金先后演变成靖康之祸与蒙古入侵的危局,但这是宋人处置失当与客观条件使然,并非是联夷政策的必然结果。而且宋真宗联蕃制夏,曾使李继迁挫死西凉,德明就抚。宋仁宗以辽制夏,更造成辽夏冲突、宋夏和议成立。所以联夷外交仍有重要收获。
(三)宋太宗联渤海、女真攻辽及宋仁宗联唃厮啰攻元昊,都 是联弱攻强,故难收成效。真宗联吐蕃(潘罗支)制西夏(李继迁)及庆历以辽制夏则是以强制强,故能变化情势。联金灭辽与联蒙灭金,都是联新强以报旧仇,政策在基本上,有其可行之道,只是后续对应不言,本身军事战力又不足以为后盾,致使超强成为新敌,宋朝步步陷入被动。
宋人张升曾谓:「(宋)内无大臣跋扈,外无藩镇割据,独夷狄为可滤。」(邵雍.闻见前录卷十九)宋朝军事不振,安徽除县)、真州(江苏仪征)皆不下。虽然曾一度到达建康(南京)对岸,也为宋军挡住。退军而去。但为时不到一年,蒙军在度南下,蹂躏西川、两准州郡,直到淳佑元年(一二四—),窝阔台去世,此后数年,由于蒙古汗位未定.,政局动荡,对南宋的攻势才告灭缓。、(参见胡昭曦.宋蒙关系史)
联蒙灭金,宋方由于蒙古主动邀约,当时金己难免灭亡之运,宋若拒蒙古之邀,可能为蒙古所侵,也会引起蒙古的不满。加以宋军在灭金之役中,表现不错。所以南宋与蒙古会师灭金之举,并非失策。固然男宋接着北伐,引发了蒙古的南侵。
但蒙古原有征服宋朝的野心。所以端平入洛,只是给蒙古很好的南侵借口而已。至于南宋灭亡,是四十多年以后的事,自有其和战过程的转折为因果。不是联蒙灭金所应负责的。
而面对辽、夏、金、蒙古等迭兴的「夷狄」优势武力,周旋其间,竟能立国三百余年,并形成了高度的文明;这固然不能不承认其外文的策略有相当贡献。但宋代最后仍由于外交乖谬、朝政不纲。国防败坏,不免为「夷狄」所亡。此实为吾人谈史所不得不深思长叹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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