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声,那微笑…那歌声,那微笑…

那歌声,那微笑…

1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我在黑暗里轻声的问夏北:你快乐了吗? 夏北安静的看着我,他的眼睛象水晶一样透明闪亮,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彩。他微微的冲我笑,他的笑容干净而美好,但是,他不说话。 我的眼泪凉凉的流下来,我想对他微笑,我想拥抱他,像我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想做却没敢做的那样。 但是,我伸出手,我的面前却只剩下清晨五点薄凉的空气。 这是2004年的夏天,天气很闷,眼角疼痛。 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夏北。

遇见夏北,是在我永生不能忘怀的14岁的春天。 我穿过学校后面的小路,独自背着画板到云潭边写生。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见了夏北。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坐在潭边的石头上,一身白衣,俊美的侧脸,沉默的表情。我看不清他的目光,彼时四周安静,小山如黛,群鸭戏水,而夏北,好象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飘然不食人间烟火。 我迅速的坐下来,支起我的画板,开始刷刷刷的画。 几笔落定,整个画面几乎是一气呵成,待我惊觉抬头,却发现画中的男孩已站在我的身边。他微低着头,看着我的画,这样近的距离,他的白衣仿佛在我眼里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的心脏很不合作的开始猛力撞击,我惊慌失措的伏在我的画上,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像极了一只笨拙的鸭子。这让我几乎要哭。 但是夏北微笑起来,他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好听,他说:你好,我叫夏北。 我干巴巴的低着头,用我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叫郝盈盈。 但是我的心里,瞬间开满了花,跳着唱着,开成欢天喜地的一片。

我在那以后开始了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感觉,就是他冲你不经意的一个微笑,你也会为之幸福很久很久。 我想,我真的真的喜欢夏北。 夏北的教室在我的教室对面,都是三楼,中间隔着一个草坪。从我的窗口望过去,有时可以看到他的身影,总是一个人,安静的走出来,然后安静的走进去。 在那些喧嚣的幼稚的男生群里,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多么的耀眼夺目啊。 但他又是那样的孤单,孤单得让14岁的我就开始懂得疼痛。

我鼓起勇气决定以没有带语文课本为由,去夏北的班上问他借书。 我飞快的跑下三楼,然后穿过那个草坪,喘着气往夏北的三楼爬。我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失去勇气,当我站在夏北的班门口,喊出夏北的名字的时候,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想从三楼跳下去。 我看到坐在位子上的夏北惊讶的抬起头来,他的脸是多么好看啊,当他看到是我的时候,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 但是那笑容是如此短暂,让我几乎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当我低着头小声的说出“借课本”这几个字的时候,我为自己的谎言而脸红心跳。就在那一刻,我听到周围突然爆发出的一阵阵口哨与大笑。 中间夹杂着刺耳的声音:“夏北!把课本借给她吧!哈哈哈!” 我不知所措的抬起头,正迎向夏北如冰的目光。 当我拿到夏北的语文课本的时候,我的眼里有泪水在涌动,但是我忍着不让它们掉出来。 我飞快的跑下三楼,穿过草坪,再爬上我的三楼。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透过窗子,看着夏北低着头的孤单的身影,我的眼泪终于一滴滴的落下来,沾湿了他的课本。 那课本上的笔迹是如此清秀,但是,整本课本,却破烂得如此触目惊心。 几乎每一页,都曾经被撕下来,甚至撕成几片,而无数的透明胶带,像一条条尖锐的伤口,横七竖八的爬满了整本书,试图将它们重新缝合,但显然已经不能够。 我想起在夏北班上听到的那些男生们尖锐的大笑,还有夏北像冰一样的目光。 我的手指抚过那一条条透明胶带,抚过夏北的名字,但是,我抚不平夏北受伤的心。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对于夏北的忧伤,我将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小女孩。 但是,我不能不哭。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更多的注视着夏北的窗口发呆,我是那样的渴望走近他,但是我找不到入口。 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注视,使我在夏北冲出教室的那一刻,意识到了变故的发生。 我几乎是咬着牙等到下课铃响,然后疯一样的冲出了校门。

2 我果然在云潭边看见了夏北。 他还是那样的姿势,很安静的坐着。我以为他哭了,但是他的脸上分明很干。 他说:郝盈盈,你想听我唱歌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呆呆的看着他。 他不看我,他看着潭水,然后他开始唱。 他唱得是那么的好听,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听过无数个歌星的现场演唱,但是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像夏北唱得那么的好。 他的歌像忧伤的水一样漫过我的心里,一波又一波,仿佛要把全世界淹没。 我几乎疑心这是一个梦。 他一直一直的唱,唱所有当时正在流行的歌曲,但是他唱得比所有原唱都好听。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夏北就那样唱着,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一直到太阳落进山的背后,他的嗓子渐渐喑哑下去。 他轻轻的说:郝盈盈,我不唱了,但是总有一天,我会站在舞台上唱给所有人听,让他们再也不敢小看我,你相信吗? 他把头轻轻的转向我,那一刻,我有一种感觉,夏北其实在流泪。 但是他的脸上,分明很干,原来,有一种眼泪,是流在心里的。 我就是在那时候有了一种冲动,我想对他微笑,我想拥抱他,我想告诉他他会幸福,但是,我不敢。 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敢的孩子,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北离开。

在以后的很多很多个日子里,我和夏北会在云潭边相遇,这仿佛是一个约定的秘密。 他以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个姿势安静的坐着,唱歌,他的歌声越来越好听,在这山清水静的云潭,仿佛天籁。 我坐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画画,我已经画了无数张夏北的背影和侧影,但是,我没有画过他的正面,因为,我不敢坐到他的正面,我害怕自己过于强烈的心跳。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流逝过去,好象我们懵懂的青春。

初中毕业,我考取了重点高中,而夏北则选择了离家很远的一所艺术中专。 他是那样的急着拒绝伤害,急着快点长大。 最后一次和夏北在云潭相遇,他没有唱歌,他说:郝盈盈,我要走了。 我的心干巴巴的疼。 其实,答案我早就知道了。 他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他有一个性情乖张的母亲,他因为过于清秀瘦弱而被班上所有男生欺负,甚至连老师也不喜欢经常逃课的他。 但是我是那样那样的喜欢他啊,像喜欢一个王子一样喜欢着他。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我才知道,他逃课的时候,仅仅只是坐在这里孤单的唱歌。 他只是一个脆弱的受了很多伤害的孩子,他是那样委屈,他想要成长,想要歌唱。 那一天,我鼓足勇气对他说:夏北,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吗? 我自以为的勇气,其实只是蚊蚋般小小的低语,那样轻那样轻,轻得连云潭细细的水波声,也轻易的把它盖去。 夏北,我多么的傻,我好想哭。 夏北…… 他突然转过头来,那一刹那,他的脸上,竟然有着夏花绽放时的灿烂笑容。 多么迷人的笑容。 多么灿烂的笑容。 多么温暖的笑容…… 郝盈盈,你不会忘了我,对吗? 那是他在云潭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就这样和夏北失去了联系。 他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曾经答应到了新学校立刻给我写信,但是他失约了。 我每个星期都给他写一封信,但是没有地址,无法送达。 那些信都积在我的抽屉里,慢慢的厚重起来,又慢慢把抽屉填满。 我在这样的等待里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沉默。 三年后,我考上了大学,到另一个城市读书。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我在街边漫无目的的行走着,突然有一个歌声,在无数种喧嚣的声音里兀自穿透而来,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齐齐安静,天地间,只是那一个人的舞台。 “在如织的人群里, 有谁会在意, 我突然阴暗的面容, 有谁, 会为我心痛。” 我像疯子一样冲进我身边的那家全城最大的音像行。 夏北,那张清秀美好宛若天使的脸,就那样清楚的、安静的在墙上看着我,看着我。 一张接一张、贴满了整面墙的夏北。 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梦里却又无数次不敢正视的眼睛,此刻,微笑着,与我坦然相对。 18岁的夏北,一夜间,如春后野草,以惊人的速度红透半边天。

 

3 天使夏北,我14岁时的天使夏北啊。 我在宿舍里抱着我上学时带来的一个箱子哭得寸断肝肠,没有人知道,那里面,有着我三年来写的满满一箱的信,而收信人只有一个名字,就是夏北。

街边的狗尾巴草开始摇着绒黄嫩绿的身子浅唱轻舞着的时候,夏北已经出了第二张唱片,我们宿舍里六个人,有五个女生的床边都贴了他的海报,每一张海报上都印着四个字:天使夏北。 他终于成为了所有人的天使,我知道,在那一刻,他已经安静的,从我的生命里飞走。 宿友浅草问我:“你以前见过夏北吗?听说他是你的老乡耶!” 我摇头,说:我怎么会见过他呢? 转过身,眼泪却在眼眶里汹涌起来。 我没有买过他的唱片,没有抢过他的海报,我只想在他看不见我的角落里,看着他应该得到的幸福,然后,永远在心里,守护着那个只属于我的14岁时的夏北。

那一年,夏北的演唱会开到了我所在的城市,我们宿舍其他五个人都倾尽积蓄买了前排的票去看。 回来的时候,浅草的眼睛肿成了核桃,其他几个人也情绪低落。 浅草说:“夏北在演唱会时对一个女孩表白了,那个女孩真幸福,” 我已经早早躲进了被子里,不让其他人听到我已经哭哑的声音。 我不停的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夏北,不是我一个人的夏北。 可是我的心,仍然随着浅草的话,碎成无数的粉末,疼痛得无法呼吸。 我是多么的喜欢他,我是多么的想要他幸福。 可是,那样容易受伤的男孩子,他的幸福,需要全世界来给。 我,我只能在他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偷偷的流泪。

一年后,我办妥了去新西兰留学的手续。 去后第二个月,我便倾尽所有生活费不顾休学的危险从新西兰直飞回来。 夏北,对不起,我来听你的演唱会。 那一天,演唱会场只有一百多人,观众都是和我们同一大学的夏北的歌迷,我们安静的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夏北,忘情的唱着,有时,露出忧郁的微笑。 那是夏北成为明星后的第三年,也是我第一次坐下来,认真的听他的演唱会。 我终于知道,他不快乐。 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不快乐,他不快乐。 我以为他已经成为所有人的天使,但是天使为什么没有找到他的快乐。 为什么我到现在,才来听他的歌。 对不起,夏北,我不哭了,我要坚强,我要长大。 可是,对不起,夏北,我直到这时候,才有勇气来听你的演唱会。

在演唱会进行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夏北突然走到台后,稍顷,他从幕后走出来,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在明亮的舞台上,他就是童话里的王子呵,他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如夏花绽放时的灿烂微笑。 那是我,曾经见过的,最美好的笑。 他轻轻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在舞台上流淌:“我的女孩,我想对你说几句话,我想,你一定也来了,坐在这里听我的演唱会。我想问你一句话,那一年,在云潭边,我好像听到你对我说:夏北,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吗?请你告诉我,那是我的幻觉吗?如果不是,你愿意继续那样喜欢我,给我幸福吗? 16岁那年,在云潭边,我鼓足勇气对他说:夏北,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吗? 我自以为的勇气,其实只是蚊蚋般小小的低语,那样轻那样轻,轻得连云潭细细的水波声,也轻易的把它盖去。 夏北,我多么的傻,我好想哭。 多么迷人的笑容。 多么灿烂的笑容。 多么温暖的笑容…… 夏北,我曾经那样那样用整个小小的生命渴望着,给你幸福,给你幸福。 可是,我一直一直都是一个那样容易悲伤和对生活胆怯的孩子,我逃避着属于你的一切消息,你的寻找,我就那样错过。 那样永远的错过。

租来的舞台上,挽着无数朵白色,夏北那张如同天使般忧郁的脸,就那样定格在2004年的夏。 半个月前,夏北在车祸中突然离世。 半个月后,我在原大学的小礼堂里,参加了夏北的歌迷组织的追悼会,浅草捐出了那年夏北来这个城市时她录下的全程演唱会带子。 这本录像带,成为我看过的夏北的惟一一场演唱会。 就在那场演唱会上,他对他云潭边的女孩表白,他以为她听到他的名字,定会赶来坐在舞台下与他相认,他感动了所有人,浅草哭肿了眼睛。 而我,我是个懦弱的傻瓜,我独自躲在被子里哭。 直到他再也不会对我唱,对我笑,我才知道,那一年,他表白的人,是我。 是我。

我终于明白,天使夏北,他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 他带着翅膀来,对着我露出如夏花般灿烂的笑,然后张开翅膀安静的飞走。 终于再也不会忧郁,再也不会疼痛。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我在黑暗里轻声的问夏北:你快乐了吗? 夏北安静的看着我,他的眼睛象水晶一样透明闪亮,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彩。他微微的冲我笑,他的笑容干净而美好,但是,他不说话。 我的眼泪凉凉的流下来,我想对他微笑,我想拥抱他,像我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想做却没敢做的那样。 可是,我再也不可以。 我的泪水,坠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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