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游说各国政要的八大辩论绝技墨子游说各国政要的八大辩论绝技

墨子游说各国政要的八大辩论绝技

墨子是先秦诸子中不可多得的农民思想家,其理论之深湛不仅体现在政治领域,更扩及逻辑哲学。其言语常由小及大,连类比譬,逐层推理,蕴含着卓然不群的辩论艺术。具体地说,他将探理析疑的手段列为八种,分别叫作:或、假、效、辟、侔、援、推、几。

一、[或、假、效]常被用来防备守卫,故又称[戍言三范]

《墨经》中这样解释[或、假、效]三种逻辑哲学:[或]也者不尽也。[假]者今不然也。[效]者为之法也,所效者所以为之法也,故中效则是也,不中效则非也,此[效]也。

即:[或]是表示一类事物中仅有一部分是如此,并非全部都是如此。[假]是表示思想上的假定,并非表示现实就是这样。[效]是为辩论提供标准的规范和底线,以免漫无目的、失去道义。

白马是马,乘白马是乘马。获是人,爱获是爱人。臧是人,爱臧是爱人。这是属于[是而然](前提肯定,结论也肯定)的情况。

获的父母是人,获事奉她的父母不能简单说成[事奉人](指作别人的奴仆)。她的妹妹是美人,她爱妹妹更不能说是[爱美人]。车是木头做的,乘车不能说是[乘木头]。船是木头做的,入船不能说是[入木]。强盗虽然是人,但某地强盗多,不能简单地说[某地人多];某地没有强盗,也不能简单地说[某地没有人]。怎么知道这一点呢?讨厌某地强盗多,并不是讨厌某地人多;想让某地没有强盗,并不是想让某地没有人。世上的人大家都赞成这一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说[强盗虽然是人,爱强盗却不能说是‘爱人’,不爱强盗不能说是‘不爱人’,杀强盗也不能简单地说是‘杀人’],就也应该是没有困难的。这是属于[是而不然](前提肯定,而结论否定)的情况。

[读书]不等于[书],[好读书]却等于[好书]。[斗鸡]不等于[鸡],[好斗鸡]却等于[好鸡]。[将要入井]不等于[入井],阻止[将要入井]却等于阻止[入井]。[将要出门]不等于[出门],阻止[将要出门]却等于阻止[出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说[‘将要夭折’不等于‘夭折’,阻止‘将要夭折’却等于阻止‘夭折’。儒家主张‘有命’论,不等于真的有‘命’这东西存在;墨家‘非执有命’,却等于‘非命’]就也应该是没有困难的。这是属于[不是而然](前提否定,而结论肯定)的情况。

在以上三个一线贯穿的案例中,墨子举重若轻的从形式上驳倒了[杀强盗等于杀人]与及儒家的‘有命’论。这是对[或]的运用。

假使天下都能相亲相爱,爱别人就像爱自己,还能有不孝的吗?看待父亲兄长及君上像自己一样,怎么会做出不孝的事情呢?还有不慈爱的吗?看待儿子、弟弟及臣子象看待自己一样,怎么会做出不慈爱的事情呢?这样不慈爱就没有了。还有强盗和贼寇吗?看待别人的家象自己的家一样,谁还盗窃?看待别人就像自己一样,谁还害人?所以强盗和贼寇就没有了。

此处,墨子连用排比,且兼反问,句式明快,论证有力。但是类似[爱人若爱其身]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十分鲜见,故而只能以联想虚构匡其不足。这是对[假]的运用。

但是,仅仅将[或]和[假]务于精熟,只能让自己的立论不易被破而已。想要让人真正的从情理上加以信服,还要在话外之音中渗入[为天下兴利除害]的道德理想。

墨子认为,如果对方对于[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这些最基本的社会规范都不认同,那么大可不必再做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这就是[效]。

二、[辟、侔、援、推]多用作攻辩争论,也叫[出故四法]

《墨子·小取》篇这样概括辟、侔、援、推四种手段:辟也者,举他物而以明之也。侔也者,比辞而俱行也。援也者,曰:子然,我奚独不可以然也?推也者,以其所不取之同于其所取者予之也。

简而言之,[辟]就是举例说明,[侔]为类比推进,[援]即为攀援引证,[推]则大都同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式。

《墨子·非攻下》开篇就说:[对于当今天下所赞美的人,该有怎样的说法呢?是他在上能符合上天的利益,于中能符合鬼神的利益,在下能符合人民的利益,所以大家才赞誉他呢?还是他在上不能符合上天的利益,于中不能符合鬼神的利益,在下不能符合人民的利益,所以大家才赞誉他呢?即使是最愚蠢的人,也必定会说:‘是他在上能符合上天的利益,于中能符合鬼神的利益,在下能符合人民的利益,所以人们才赞誉他。’现在天下所共同认为是义的,是圣王的法则。但现在天下许多诸侯大概还在尽力于攻战兼并,那就只是仅有誉义的虚名,而不考察其实际。这就象瞎子与常人一同能叫出白黑的名称,却不能辨别那个物体一样,这难道能说会辨别吗?]

这里墨子用不辨墨白的盲者比喻不辨是非的天下人,以证明大道难识,这就叫作[辟]。

何者为[侔]?

《墨子?兼爱上》说:[父自爱也,不爱子,故亏子而自利;兄自爱也,不爱弟,故亏弟而自利;君自爱也,不爱臣,故亏臣而自利。是何也?皆起不相爱。]

这里[君自爱]、[父自爱]、[兄自爱]的说法就是类比推进,即[侔]。

《墨子·非攻上》有一段指责百姓只知[窃钩者诛]的论述,上面说:[现在这里有一个人,看见少许黑色就说是黑的,看见很多黑色却说是白的,那么人们就会认为这个人不懂得白和黑的区别。现在小范围内做不对的事,人们都知道指责其错误;大范围内做进攻别国的坏事,却不知道指责其错误,反而跟着称赞他为义举。这可以算是懂得义与不义的区别吗?]

这里便是运用[援]的手法,反问对方既然[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这是不懂得[黑白之辨]的行为,那么[小为非,则知而非之;大为非攻国,则不知非],就一定也是不懂得[义与不义]的区别了。

关于[推]式手法,在墨子反驳公孟子的论述中,可以循迹一二:公孟子说‘没有鬼神。’又说‘君子一定要学习祭礼。’墨子说‘主张没有鬼神却劝人学习祭礼,这就像没有宾客却学习接待宾客的礼节,没有鱼却结鱼网一样。’公孟子对墨子说‘您认为守三年丧期是错的,那么您主张的守三日丧期也不对。’墨子说‘你用三年的丧期攻击三日的丧期,就好像裸体的人说掀衣露体的人不恭敬一样。’

以上便是墨子辩论艺术中的七大语言哲学,也是现今花辩和素辩中最常用的方法。但是,墨子却认为言辞[多方、殊类、异故],所以[不可不审也,不可常用也。]亦即提醒修习辩术之人,一定要始终以[摹略万物之然,论求群言之比]为要旨,切不可混淆是非,争论不休,以后停者为胜。

三、[几]多用作以小见大,见微知著,故又称[断事一器]

什么是几呢?帛书《五行》经文说:[几而知之,天也。《诗》曰:‘上帝临汝,毋贰尔心’]帛书《五行》篇[说]云:[‘几而知之,天也。’几也者,赉数也。唯有天德者,然后几而知之。‘上帝临汝,毋贰尔心’。上帝临汝,言几之也。毋贰尔心,俱几之也。]这段话的大意是说:[在事物有预兆的阶段就能够知道它的,就是天德],所谓[有预兆]就是有数(道理)。只有合天德(道)的圣人,才能[在事物有预兆的阶段就能够知道它]。《诗经》中有[上帝御临于你,你不要有贰心],所谓[上帝御临于你],就是有征兆显示的意思。所谓[你不要有贰心],就是要与[天合其精微之几]。

《周易正义》注云:[几者去无入有,理而无形,不可以名寻,不可以形睹者也。唯神也不疾而速,感而遂通,故能朗然玄昭,鉴于未形也。合抱之木,起于毫末。吉凶之彰,始于微兆,故为吉之先见也。]

古代圣贤,知几知微,几近于神,甚至超越数百年预知未来,真所谓[唯有天德者,然后几而知之]。一则历史上广为流传的故事说:[昔者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见,太公问周公:‘何以治鲁?’周公曰:‘尊尊亲亲。’太公曰:‘鲁从此弱矣。’周公问太公曰:‘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劫杀之君矣。’后齐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鲁日以削,三十四世而亡。由此观之,圣人能知微矣。](《韩诗外传·卷十》)

由于以上所述太过书面化,我再用白话文帮大家引申一二,以帮助大家更好的理解[几]的内涵。

为什么,周公说[尊尊亲亲],姜子牙能提前知道[鲁国从此要衰落呢?]因为,[尊尊亲亲]这套理念,与后世儒家的核心要义相合。我们知道,儒家有利有弊。所谓的[儒家],大都出自主管教化的司徒之官,他们以义辅时,和顺阴阳,昌明教化。其信徒在修养个人的道德品质之际,主张[肉食者]为政以德,师法尧舜,效仿成康,广施恩泽,这是儒家的高明之处。

故而南朝大家范晔赞美儒家说:[夫游庠序,服儒衣,所谈者仁义,所传者,圣法也。故人识君臣父子之纲,家知违邪归正之路。]

但是,他们所倡导的《六经》内容广博而缺乏要领,用力虽多而收效甚微。因为这套宏论除经文本身外,加上以后的传注和说解文字不下千万,就是祖孙三代世守一经,也无法精通它的学说,一辈子也不能完全通晓它的礼制。所以,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也提出了尖刻的批评[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

正因为这套理念如果作为方针政策实行起来,一定会[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所以,姜子牙料定鲁国要从此弱败。

周公问太公曰:‘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劫杀之君矣。’

为什么周公可以推断出[后世一定会有劫杀之君的人?]这不是虚妄的猜测。实是因为‘举贤尚功’这套方法,与后世的[法家]同出一脉。

法家,大多出身于管理刑法的官员。他们提出[权借在下、利异外借、托於似类、利害有反、参疑内争、敌国废置]这六种国之大患,实在可以说是明察秋毫。而后主张厚赏重罚、荣誉同轨 、赏罚敬信、奖惩公允,用此辅助礼制来治理天下。这是法家的长处。

但是,在消除[六患]的同时,却引来[疑诏诡使、倒言反事]等帝王之术为祸朝堂,导致后世为君者放弃人伦劝导,单一信奉权谋算计,这是法家的弊端。

所以,后世一定会有劫杀其君的臣子。

[几]可谓是[冥于道,绝于器]的纯粹逻辑,如果不是善于清心净己、经验丰富、六根澄澈且兼善于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人,难以将其灵活运用。《韩非子》中记录了这样一个例子,堪称[几]这一法门运用的典范,叫做[象箸之忧]。

话说纣王刚刚即位,有一次在宴请群臣时,使用象牙制作的筷子吃饭。箕子深以为忧,认为大难将至,于是遁世避祸。他人不解,问其何以至此?箕子解释说:[使用象牙筷子一定不会在陶制器皿里使用,一定会配合使用犀牛角杯或玉杯才相称;象筷玉杯一定不会用于吃豆类食品熬的浓汤,一定要去吃牦牛、大象、豹子的胎儿;吃牦牛、大象、豹子的胎儿就一定不会穿粗布短衣,不会在茅屋下面食用,就一定要穿多层的织锦衣服,住上宽敞房屋和高台……照这样下去,恐怕將天下榨干,也无法满足其欲望!]过了五年,商约摆设肉林,建炮烙之刑,登上酒糟山,俯临酒池,他果然因而丧身。所以《老子》说:[能够看到事物的萌芽状态,就叫做‘明’。]诚是此理。

其实古代的先贤圣哲在思谋虑事时,没有一刻不在使用[几]的法门,不过是程度或轻或重罢了。想当年,诸葛瑾看到自己那个爱耍小聪明的儿子,就悲叹[恪大不兴我家,将大赤我族也],就预感到这小子要给自己的门庭招灾,后来果不出其然,诸葛恪在主政后因为独断滥权、文过饰非,被孙峻联合孙亮设计杀害,夷灭三族;披香博士淖方成一看到赵飞燕、赵合德的美色,就断言:[此祸水也,必灭火矣!]后来也得到应验。汉成帝因为她们,几近废辍国事。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墨子实是我国逻辑学领域内的一代天骄,其所发明的类推及辩理模式,特别是[侔]、[几]式类推法的发现,对于现代人的[格物致知]具有革命性意义——因为[几而知之,天也],对天道的认知践履,是长期浸淫于简单[形式逻辑]的当世学者极度陌生和欠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