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的区域经济介绍秦汉时期的区域经济介绍

秦汉时期的区域经济介绍

司马迁在《史记 货殖列传》中综述各地物产,将农耕区地域大略划分为 山西 、 山东 、 江南 、 龙门、碣石 四个基本经济区。
山西 ,指崤山或华山以西地区;函谷关位于崤山附近,故又以 关中 来指称山西。从张家山汉简《津关令》来看,扜关、郧关、武关、函谷关及临晋关,这五关之内的区域即为关中或关内。扜关在今四川奉节东,郧关在今湖北郧县东北,武关在今陕西商县东南,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西南,临晋关在今陕西大荔。参见邢义田:《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读记》,《燕京学报》新第15期(2003),第11页;王子今、刘华祝:《说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 津关令〉所见五关》,《中国历史文物》2003年第1期。此区域包含巴蜀在内、崤函以西的西部地区。巴蜀包含于此区域内,是历史提法, 巴、蜀亦关中地也 。西汉初,张良就关中地理优势说道, 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 (《史记 留侯世家》)。这揭示出关中区的经济,除核心区渭河平原外(即后世所谓 秦川 ),还有巴蜀、西北两个附属区。从战国到西汉,关中兴建不少水利灌溉工程,如郑国渠、白渠等,百姓从中获益甚丰。此区丰饶不仅在于农业发达,林木、矿业及渔业资源也很丰富, 饶材、竹、谷、纑、旄、玉石 (《史记 货殖列传》)。关中地小人众,又为京师之地, 四方辐凑并至而会 , 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 (《史记 货殖列传》)。核心区之西北,即天水、陇西、北地、上郡,属畜牧区或半农半牧区, 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 (《史记 货殖列传》),是沟通畜牧区与精耕农业区之桥梁。核心区之南,即巴蜀之地, 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疏食果实之饶 (《汉书 地理志》);加之有都江堰灌溉工程,更使此地成为重要粮仓。百姓食稻、鱼,无凶年之忧。地理相对封闭,以所多易所鲜,商贸亦有发展。于是, 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史记 货殖列传》)。
两汉之际,因社会大动乱破坏,关中经济一度残破。东汉初,三辅地区遭遇饥荒, 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 。经数十年恢复,关中经济渐有起色。从光武帝到汉明帝,从洛阳迁都长安之议,不止一次地被人提出;班固在《两都赋》中,虽然不赞成迁都,对关中却不吝赞美,反映出关中经济的恢复。虽如此,关中经济发展已滞后山东许多。东汉末,董卓部将李傕、郭汜等人,彼此混战,长安地区成为战场,物价腾涌,饿殍遍野。此番浩劫后, 长安城中尽空,并皆四散,二三年间,关中无复行人 (《晋书 食货志》)。上述情况,在核心区的表现较为突出,两附属区受战乱影响小些,尤其是巴蜀之地。王莽败亡后,中原满目疮痍,经济凋敝,公孙述割据的巴蜀之地,却是 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干,器械之饶,不可胜用 (《后汉书 公孙述传》)。自汉以降,山东、江南有灾,往往下巴蜀之粟赈济;中原有乱,就有大批人口徙避入蜀,但未闻有人满粮缺之患。实际上,关中经济区的衰落,除社会动乱影响外,早在西汉中后期就已显现。譬如,关中地区农业生产发达,但仍需要从关东漕运粮食。西汉初,漕转不过数十万石以供京师;武帝时,漕粮年运输量竟达六百万石。这显现出关中农业自给已出现问题,亦显示出政府经济政策虽倾斜关中,但山东经济依然得到稳步的发展,全国经济重心逐渐东移已成历史事实。
山东 是相对 山西 而言,指崤山或华山以东地区,有时也称为 关东 。山东经济区主要是指黄河中下游地区,西起 三河 (河东、河内、河南)地带,沿黄河及其支流向东扩展,经齐鲁、冀东以达海滨,形成一广阔的扇形地带;楚国部分区域亦属此经济区。三河位于天下之中,土地小狭,人口众多,为保障生活来源,除精耕细作外,工商业发展不可缺。河南的一部分是东周故地,其人 巧伪趋利,贵财贱义,高富下贫,憙为商贾,不好仕宦 (《汉书 地理志》)。三河以东,梁、宋之地无山川之饶,百姓 好稼穑 ,亦有操商贾之业者;颍川、南阳之地, 其俗夸奢,上气力,好商贾渔猎 (《汉书 地理志》)。这里的经济作物以漆为大宗, 陈、夏千亩漆 可与 齐、鲁千亩桑麻 (《史记 货殖列传》)并称。沂水、泗水以北,适宜种植五谷、桑麻及饲养禽畜;鲁地小人众,百姓生性俭啬,亦 好贾趋利,甚于周人 ;齐地 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綵布帛鱼盐 ;河北之赵、中山,地薄人众,男子多相聚游戏、慷慨悲歌,女子 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 (《史记 货殖列传》)。总体来看,此区域属农业比较发达地区,特别是中部地区, 宋、卫、韩、梁,好本稼穑,编户齐民无不家衍人给 (《盐铁论 通有》);桑麻种植较普遍,富有盐、铁资源,纺织、煮盐、冶铁较发达,盐、铁官设置数量较多;区内河道纵横,有鸿沟等人工运河及水利兴建,更使本区成为水陆交通要地;商业都会的分布较密集,商业发展亦较为突出。
从王莽时五均官的地理分布,就可知山东经济发展的成就:除成都外,五均官中的洛阳、邯郸、临淄、宛,均在关东区。山东区在当时经济地位的提升,洛阳又是天下名都、富冠海内,在关中经济日渐衰落的背景下,也就有了以下举措:王莽时曾拟迁都洛阳,东汉一朝又定都洛阳。两汉之际,山东区受战乱影响较大;经东汉初的恢复后,情况有所改观,黄淮地区的发展引人注目。东汉末,山东区饱受天灾、人祸影响,优势不再; 江南 区的迅速发展态势,不可遏抑。
江南 ,笼统的说是指长江中下游地区,即春秋战国时的楚、吴、越之地,亦即汉代的荆、扬二州的大部,其中两湖平原又是此区的主体部分。司马迁的时代,江南卑湿,地广人稀,男子早夭;其经济特征是, 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 (《史记 货殖列传》)。大意是说此地区自然资源丰富,即便生产方式落后,百姓也不会有饥饿之忧,且毋需商贾之互通有无。王莽时,荆州牧费兴说, 荆、扬之民率依阻山泽,以渔采为业。 从这些记载看,从西汉中后期以来,江南区的农业发展较滞后,渔猎、采集仍占一定比重,与山西、山东存在相当差距。此区物产丰饶,有楠、梓、金、锡、丹砂、犀等;除冶铜、煮盐外,大多在当时未得到很好开发,开发所得或不足以偿生产费用。
在西汉人的心目中,江南或被视为畏途。贾谊谪为长沙王太傅,心情沮丧, 闻长沙卑湿,自以寿不得长 (《史记 贾生列传》);元帝时,地处零陵郡的舂陵侯刘仁,因舂陵地势低湿、山林瘴气, 上书求减邑内徙 (《后汉书 宗室四王三侯传》)。东汉时,江南经济有了显著发展,农业尤为突出。安帝永初年间(114~119),水旱灾异连年,郡国多被饥困。樊凖上疏言事,建议把灾民徙置荆、扬熟郡,获准。所谓荆、扬熟郡,即粮食丰收之郡,指荆州、扬州两州所领辖的江南地区。此间,朝廷曾两次调江南租米,赈济山东及江北饥民,显示出江南地区农业的发展水平,优势地位逐渐确立。东汉末,中原战乱,淮、泗间已难生存时,百姓避地江南甚众;此时的江南,或被视为 沃野千里,民富兵强 之 乐土 (《三国志 吴书 鲁肃传》)。北人不断南迁,除为南方增加劳动力外,中原地区较先进的农耕技术,迅速在江南地区传播、推广,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动力之一。
江南区经济发展,除农业这一指标外,户口是重要参照。现存最早的全国性户口数据,是《汉书 地理志》记载的平帝元始二年户口:全国有1 200余万户,人口有5 900多万。这只是个大概数字,且不包括周边民族。从西汉末的人口分布看,以今秦岭、淮河一线为南北界,北方人口占五分之四弱,南方占五分之一稍强;如以武帝时的刺史部(含司隶校尉)来划分,户数超过一百万,口数超过五百万的,有司隶和豫、冀、兖、青、徐五州部,都是在黄河中下游地区,大致相当于今陕西关中平原、黄河下游的河北、河南、山东和安徽、江苏淮河以北地区,人口总数约占全国的55%。
两汉之际,人口锐减。《汉官六种 汉官仪》: 世祖中兴,海内人民可得而数,裁十二三。 此后,人口缓慢增长。《续汉书 郡国志》记载的顺帝永和五年版籍:全国有近一千万户,人口4 900多万。仍以秦岭、淮河为界,北方人口占五分之三,南方占五分之二。户数过百万,口数过五百万的,有豫、荆、扬、益四州,除豫州外,其余三州都在长江流域,其总户数占全国的42?2%,口数占全国的37?26%。邹逸麟编著:《中国历史地理概述》,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218~220页。经过一个多世纪发展,南北人口分布已有显著变化:与西汉末年相比,扬州增加四分之一,荆、益增加了一倍。零陵、长沙等地两汉辖境略有伸缩,但并不影响所反映的基本情况。此时的北方,除少数几个郡国,如陈郡、平原、渤海,人口有所增加外,大部分郡国人口减少。南方或江南地区户、口的滋殖,即户数增长一般超过口数增长,显示出移民是增长的主要因素之一。与此相呼应者,是移民方向的改变。秦及西汉时的移民,或基于强干弱枝,如强迁山东豪族于关中;或出于实边目的,故多徙内地百姓于北边、西北。两汉之际及东汉末,百姓往往迁于江南,甚至是岭南地区。建安十四年(209),曹操欲强迁淮南民, 江、淮间十余万众,皆惊走吴 (《三国志 魏书 蒋济传》)。百姓宁迁江南而毋淮北,除躲避战乱、以求安定外,在气候环境变冷情况下,环境恐亦是选择因素之一。
龙门、碣石 ,皆有所指:龙门,是位于今陕西韩城县与山西河津县之间的龙门山;碣石,是今河北昌黎之碣石山,为燕国故地。龙门、碣石区的范围,大体指关中、山东以北、秦汉长城以南的地区,亦即战国时的赵之北部、燕和中山全境。用司马迁的话说, 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 (《史记 货殖列传》)。从其物产中可以看出,此区畜牧业较为发达。这仅是就其大略而言, 燕、代田畜而事蚕 (《史记 货殖列传》)。换言之,农耕、畜牧皆有所发展,可能是半农半牧经济,也应有一定的纺织业。此区地近北边,又有畜牧基础,故成为汉代发展马政的地区之一。《汉官六种 汉旧仪》记载,太仆下辖诸苑36所, 分布北边、西边。以郎为苑监,官奴婢三万人,分养马三十万头 。龙门之北为黄河山陕峡谷流域,河西为陕北高原,河东为山西高原。 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 (《汉书 匈奴传》),赵武灵王时虽破林胡、楼烦,筑长城,与匈奴为界,但林胡、楼烦之地仍以畜牧为主。武帝初的 马邑之谋 ,即在今山西朔县(汉楼烦县北),欲诱匈奴入塞, 徒见畜牧于野,不见一人 (《史记 韩长孺列传》), 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 (《史记 匈奴列传》)。这显现出塞内亦有畜牧经济。晋西北地区不事农商,但屈(今山西吉县西北)出产名马,自春秋以来就享有盛名。汾河中游的杨县(今山西洪洞县东南)、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介于农耕区与畜牧区之间,故能 陈掾其间,得所欲 (《史记 货殖列传》),通过互通有无以谋利。龙门、碣石之北的东部,即从上谷至辽东,地广人稀, 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有鱼盐枣栗之饶。 (《史记 货殖列传》)东汉时,渔阳太守张堪在今北京顺义县境,引白河水开稻田八千余顷, 劝民耕种,以致殷富 (《后汉书 张堪传》)。渔阳、上谷以西,有代、雁门等郡,战国前为戎狄之地,后匈奴亦活动于此,畜牧经济恐占相当比重;东汉以来,这些地域多有匈奴屯居,农牧混合经济似成主流。
司马迁的时代,上述四经济区较为突出,岭南之地却很少被提及,或被视为 方外之地 (《汉书 严助传》)。秦汉时,在岭南之地设州、郡、县,但经济状况似较江南区滞后;加之距离中原王朝太过遥远,文献对此地记载也比较粗疏。《史记 货殖列传》提到,从岭南到海南,风俗大致同于江南,产犀、玳瑁、珠玑等物。汉平定三越之地后,虽置郡县,不过诸郡或时有罢撤。两汉之际及东汉末,在北人南下进程中,不少北人行迹于岭南;在全国户、口下降的情况下,岭南之地户、口不降反升,应该接纳了不少中原移民。此地区的汉墓中,出土铁制农具,及碳化稻谷,说明农业已有一定水平。岭南地区经济的显著发展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以上,是秦汉时各农耕区基本经济状况;此处就农牧分界线以北畜牧区,略述一二。
游牧或畜牧,从最基本的层面来说,是人类利用农业资源匮乏之边缘环境的一种经济生产方式:利用草食动物之食性与它们的移动力,将广大地区人类无法直接消化、利用的植物资源,转换为人们的肉类、乳类等食物及其他生活所需。秦汉时,基于生态环境之差异,有不同游牧生态人群,最主要的三种类型是匈奴、西羌与鲜卑。
匈奴人的活动地域较广,以草原为主,是以牧业为主的典型游牧经济。水草丰美之地宜养大型草食动物如牛、马等,干旱地带只宜养羊、骆驼等。从汉军掳获的匈奴牲畜看,马、牛、羊尤为常见,又以羊的数量为大;有橐佗(骆驼)、驴、骡等,这些 奇畜 并不常见。对绝大多数游牧人群而言,游牧不是一种能自给自足的生计手段,他们必须从事一些辅助性生计活动,如种植粮食作物、狩猎、采集,以及掠夺与贸易,等等,以便与游牧本身的移动性、季节性节奏密切配合。匈奴人的生计性掠夺游牧人群的掠夺,因功能不同而有别:生计性掠夺,是游牧经济生态的一部分,必须配合游牧的季节活动;战略性掠夺,是为了威胁、恐吓定居民族以遂其经济或政治目的之攻击行动,为增强此种掠夺威胁效果,常常在一年中不定期发动。,是为了直接获取生活物资,一般多在秋季或初冬,亦即一年游牧大体完成、兵强马壮之时。贸易是通过相对和平的方式,实现物质生活资源的交流。中原王朝常以闭关市作为对匈奴的政治惩罚,在一定程度上显现出匈奴人群对贸易的依赖性。掠夺与贸易是匈奴取得补助性资源的最普遍途径。
羌人活动的甘青河湟地区,属高原河谷游牧区,由高山围绕的高原河谷是最显著而普遍的地貌。高山、高原地带多为放牧之处,河谷冲积平原或盆地宜于农业。羌人的畜产主要是马、牛、羊,辅助性生业与匈奴略同,农业作用尤为突出。羌人的游牧生计无法脱离河谷区的农业种植,这是他们与进入河湟谷地屯垦的汉帝国发生冲突之主要原因。
活动于汉帝国东北方的乌桓、鲜卑,他们的活动区域多森林,属森林草原游牧区。畜产以马、牛、羊为主,辅助性生计与匈奴、西羌同,比较强调狩猎。范晔在描述乌桓经济生产活动,首先便称他们 俗善骑射,弋猎禽兽为事 (《后汉书 乌桓传》);叙述鲜卑之特产,则有 貂、豽、鼲子,皮毛柔蝡,故天下以为名裘 (《后汉书 鲜卑传》)。